皎月上人一直泰然安坐于桌前,静如古钟。他垂眉低首,始终未发只语片言。
作为长期处于塔顶的修身者,皎月一身造化已臻化实为虚的无上境界。所以根本不必睁眼去看,从角斗场上双方踩出的步点和发出的运气声,以及阵阵传来的拳气掌风之中,他对期间所有战况已自了然于胸。
他很清楚大弟子目前已落下风,可仍是一脸的沉凝。既未张眼看去一眼,还及时伸出手去,按下魏祥云已悄悄握在右掌的一截木筷,阻止同道将其当做暗器猝发攻敌。
而在阿古答那边,他一向对同侪的实力极有信心,所以才会气定神闲的做个看客。见克里多把对手压制下去了,他不禁大喝一声彩:“好!”
那边克里多因急于制住对手,往下越打越猛,情绪也越来越暴躁。乘对手在闪避时步点不沉实,他闷吼一声:“走你!”双臂发力,呼的一下,将手里两具再也喊不出饶命的躯干猛甩出去。
陈浩书吃了一惊,匆忙中只得用手接人。
见对方终是露出了破绽,克里多噌噌两下抽出腰间的牛角弯刀,顺势使出一套滚刀法杀向对方。杀得兴起,他旋舞出两起刀光,右手挥刀砍向对手脖颈,左手挺刀直捅其小腹。
也就在双刀欺身那一毫发间,已无转圜余地的陈浩书怒叱一声,猛将腰背一震。就见那口斜挂在他身后的宝剑嗖的脱鞘飞出,又见剑主仰面张嘴,张开嘴牢牢咬住剑把儿。随即他低头一旋,口中那柄长剑划出一圈寒光,就听锵锵两响,堪巧将突袭过来的双刀一并化解。
这一招全然是高手的即兴发挥,旁人看得是目眩神迷,连阿古答也不禁暗自叫好。看得过瘾,他将手里端了好一会的杯子送到唇边,张嘴闷下一大口。
噗——酒水一入嘴,阿古答却将其攒劲喷了出去。
“泼娘贼的!这酒比青葡萄还涩,老爷从未喝过这等尿酒。”他发作起来暴跳如雷,简直怒不可遏。
跑堂的果子正拿着筲斗低头走过,不提防被喷出的酒水淋了一头。他打个愣怔站住了,脸一阵白一阵红,忍不住怪怨道:“你这大胡子乱喷什么?这酒比王庭玉液都甜。”
“放屁!”阿古答张嘴就是个骂。
骂了尚未不解气,这大胡子还将手里的酒杯砸向果子。见对方躲开了,他冷笑着逼上前去。“你这贼徒,知道什么王庭玉液?正好老爷带着,就让你尝尝罢。”说着他抓起悬于腰间的皮囊,拔去软塞喝一大口,直接对着果子喷了出去。
噗!
张嘴时,阿古答右手并立,两指一碰啪的打个榧子。一束红色火苗从他指间突突窜出,瞬间把刚喷出去的酒雾引燃。
“火啊!”果子吓得尖叫一声,扔掉手里的筲斗,跳转身子避火。那张漂亮脸蛋倒是让开了,却被一把猛火烧着了屁股,露出粉红鲜嫩的肉来。
阿古答大笑不止,指着带火乱跳的果子说:“快把屁股上的火灭了,烧坏了,老爷我夜里还怎么用它?哈哈哈哈……”
果子一阵手忙脚乱,好歹把火扑灭。
这下,这娘里娘气的美男给彻底激怒了。他一手叉腰,一手翘起兰花指,怒指笑得发狂的纵火者,恨恨的说:“泼赖,你欺负我!小爷我跟你拼了。”话一出口,他便浑头涨脑地扑向对方。
“我挠死你,挠死你……”娇叱声中,果子两手犹如玉蝶翻飞,又如落花狂舞。手举手落之际,竟把个人头硬生生的挠成了血葫芦。
在旁侧目睹了此一情形的人深感震惊,眼中流露出见了鬼那般的神色。
所谓外行看热闹,旁人又哪能看得出来,当果子以一招“幻影挪步”扑向阿古答,就在他伸出双手时两边袖口微微一震,其张开的十指上,既已各自套上了透明的蛾眉刮骨镖。
那果子的动作有多快呢?
快到阿古答身上长出了一个血骷髅,他在头晕脑胀中似乎尚未产生真切的痛感。牙床都露在外面了,这人嘴上的大胡子还一撅一翘的,在发声怒斥:“你放肆!”
“小爷不仅放肆,还要放倒你。”果子应声叱道。这次他用玉槌似的拳头一杵,竟把个秀气的拳头直接击穿阿古答的口腔,一下从其后脑勺冲了出去。
果子收回手,在未及倒下的尸身上蹭去满手血浆,又朝缓缓倒下的尸体啐了一口:“啊呸!这厮长了个沙子头,一捅就破。等闲弄脏了小爷的手,得去洗。”说着他小腰一拧,走了。
此一杀人场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让看着的人疑似幻镜。有个楼兰客人倒是看了个真切,一下没忍住哇哇呕吐起来。
此人只道看见了自己有生以来未曾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最离奇死法。殊不知只要他敢继续看下去,还可能目睹一种更惨烈的死相……
这边两人瞬间完事,那头二人斗得正火。
在闪转腾挪、高低起落间,两个人从地上斗到桌上,从桌面战至地面。刀对剑,脚踢脚,呼喝哼哧,杀气弥漫。两人愈斗愈狠,越打越快,一对身影忽左忽右,横冲直撞,铿锵的刀剑声不绝于耳。
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人纷纷辟易。
饭堂内的桌子板凳被冲撞得一塌糊涂了,也不见老板娘出来说什么。她大概早已躲开了,高手过招,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她一个纤弱女子,哪里还敢多事去管?
这二人恶斗到极处,柜台后的时珍却现了身。
矮子忽的跳上长脚凳,摆手乱喊:“你们两个别打了,打又打不出个名堂,倒把客栈的家什都给损毁了。”
见光喊不抵事,时珍跑了出去,像轱辘一样咕咚咕咚的滚入战团,横档在两个敌手当间。且不管那二人斗到何处,他也要跟着滚向那方。
处于二者腰间的矮胖子忙得不亦乐乎,一边躲避刀剑,一边用手把激战中的双方推开,嘴里还要不住的唠叨:“收手收手,都收手。像你们这般打架,就跟小儿胡闹似的,没看头。”
克里多嫌他碍事,大喝一声:“滚!”就便飞出一脚,朝矮子头上猛踹。
“厉害了!”时珍怪叫着将头一偏。
躲过这脚,他身子一挺,把高壮威猛的猞猁大将两只粗腿分跨在脖子上,一下将整个人硬生生扛了起来。
骑在他身上的克里多喝道:“你作死!”说着他反转双手,使一招“双峰灌耳”,将手里两只刀柄向胯中大脑袋怒砸下去。
要挨上两只刀柄左右一击,那矮子的大脑袋就不会再是圆圆满满的了。
出人意料的是,时珍却显得不慌不忙,用双手接住握刀砸来的那两只手腕,同时把肩窝一耸,胳膊肘一夹。仅靠膂力,他竟将两条乱弹乱踢的粗腿牢牢制住。
“这位爷比牦牛还重,我得赶紧把他好生送走。”时珍说话咧开嘴,对在一旁看傻了的人扮个鬼脸。
克里多四肢均受制于胯下的矮子,只得破口大骂:“你这丑类、贱民,我要杀了你!”
“在下如你所愿!”时珍抬头看着克里多,嬉嬉笑道:“别急别急,到外面我就让你杀了。”说话间他迈开小碎步,蹬蹬瞪,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当下这矮子出了门,用双手抓牢克里多的手臂,攒足劲头,将骑着他兀自骂个不休的人猛往下一掼。
噗一声闷响,将一大好头颅直筒筒的种入土中……
把个粗壮武人活活种死后,时珍回到栈内。这矮子对些个惊惧的目光视若不见,却在屋里转起圈来,嘴里嘟囔道:“果子弄了一地烂肉,也不打扫就跑了。这个泼皮就爱胡闹,过后却把脏活苦活留给我去做。”
一听他说烂肉,本已看傻了的旁人猛然醒悟。他们知道再也无人挡驾了,便一个个背上行囊,要尽快离开这个尽出奇人怪事的奇怪客栈。
“变天了!”不想时珍忽然莫名其妙的喊将起来。
他仿佛是受到过度惊吓了那般,伸出短胖的右手,哆哆嗦嗦指着往外走的人,张大了眼睛惊呼:“你们,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