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明衍淞开口辩白,那红衣女子立刻气急败坏跑到了刑天的面前,一手捏住他的耳朵就骂道:“刑天!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是不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那大汉的双膝跪地,上半身不住后缩,嘴里念叨道:“痛痛痛……我再也不多话了……我再也不多话了,快松手!”
明衍淞见这大汉被这娇滴滴的姑娘欺负的动都不敢动,心下不忍,连忙道:“算了算了,莫说他指责我消遣姑娘,就凭借姑娘这脾气,我哪里还有消遣的意思,怕了怕了。再说姑娘这捏人耳朵的气势……还有谁敢不心惊胆战……行了,姑娘,别动这么大气,他要说话,你也堵不住他的嘴的。”
他这话虽然是在回护大汉,却也兵不讨好,那汉子连连道:“姑娘,你不让我说话,我非要说,就算你揪我耳朵,我也要说!你看这子满肚子坏水,你可千万莫着了人家的道儿。”
这女子反而惊讶地松了手,指着明衍淞说,“我倒觉得他不像坏人呀。”
明衍淞也不想为这些事辩驳,只好转过头去喊孟灵儿,“老板娘,你可清楚这姑娘什么来头?”
孟灵儿粗声粗气地道:“她姓方,常年居住在关外,所以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别看她年纪轻轻,她一手武功可好得很,人称‘辣椒’方七。”
明衍淞惊讶道:“诶,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明衍淞说完很快就闭嘴了,因为提到关外,他便猜出了这姑娘的来历。这姑娘如此张扬任性,可想而知她的父亲一定是一个极难招惹的主儿,而姓方的颇有名望的关外人士还能有谁?明衍淞脑子里闪过的正是那有“关外太岁”之称的方啸虎。
方啸虎这个名字,放在关外,可是威望极重,邪魔外道的人自然喊他“关外太岁”因为谁若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结果都不会好受,而另一部分人却喊他“虎哥”!
在许多人的心中,若是开口喊一个人哥哥,那一定是带着几分敬重,几分钦佩,和讨好式的亲近,若是在前面却加上了一个虎字,那说明这人不仅有着凛凛威风,还有王者之气。
“虎哥”这个名字,意味着公道——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让人相信,这个世界对待穷人不只有嘲讽和拒绝,还有无私的帮助;对待弱者的不全是欺凌和践踏,还有鼎力的支持。
在关外,如果一个人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别人会告诉你,“去找虎哥吧”。
那时候你会发现,有一名威仪至极的人轻松地为你解决掉那棘手的大麻烦。
在关外,如果一个人遭受了无法承受的委屈,也会有人告诉你“去找虎哥吧”。
那时候你会发现,有一名正义凛然的人公正地为你主持着那不忍哭诉的苦涩。
所以关外的好人,都尊敬着虎哥,信赖着虎哥,而关外的坏人,都畏惧着虎哥,远远地躲着虎哥。
这是何等威风何等高尚的人啊,明衍淞想到方啸虎这样的人,不禁脑中浮现出了“虎哥”、“关外太岁”的形象。
事实上,方啸虎的个子并不高,但只要见到他的人都一致认同这个说法——
虎哥是自己所有见到过的人里最高大的。
让善者崇而恶者畏,这是一种气场上的高大,远远强过身材上的高大。
就好像此刻高大壮实的刑天跪倒在虎哥的女儿方七面前一样。
事实上,方啸虎并不是一个严肃凶狠的人,他脸上往往带着仁慈和善的笑容,但这绝不会有丝毫减少他的威严——
无论是谁,见到这样的笑容都不会对虎哥存有一点点不敬之心。
真诚的笑容,常常让人愿意给予尊敬和友爱。
所以方啸虎有许多的朋友,许多人都想结识他,但他对所有的朋友都一视同仁。
明衍淞也想结识这样的朋友。
“你是虎哥的女儿!”明衍淞大笑着点明了方七的来历。
“想不到你还有点见识。”方七满意地点点头,原来这白脸也听说过父亲的威名,但她红润的脸上很快地变了颜色——
明衍淞忽略了一点,无论是谁,在方啸虎女儿面前喊一句“虎哥”就会比方七高上了一辈。
好在明衍淞很快察觉到了这个尴尬,连忙改口道:“虎叔。”
方七没什么反应,这孟灵儿却是笑了,粗声粗气道:“你子改口还挺快。”
方七看了孟灵儿一眼,“得了,我的底都给人家说了,我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清楚,唉,这人虽然不在关外走动,却知道我爹的名声,拿着一把好剑,却没有半点武功,偏偏还一副见多识广老江湖的模样……我说灵儿姐,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孟灵儿望着明衍淞,指望他自己来说。
忽然想到明衍淞不会说假话,又不愿意暴露明松阁少主的身份,连忙道:“你问他呀?他哪有你家老爷子的威名,就是个三流角色,曾经在找老板的药材铺里待过几天。名字好像叫程明。”
方七一听这名字,连声笑道,“子,你叫程明,怎么也没见你有名啊?”
明衍淞只好微笑不语,心道:我的确每天都想着恢复武功,重新成名。
他以前是不在乎名望的,因为他有。
一个人轻易拥有的东西,总会不那么在意,而一旦没有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名望这么重要。
孟灵儿只好说:“也许有的人自身背负着什么难言之隐,也许有的人只是现在这个阶段时运不济,反正,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毕竟,一个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人,也自然不会在江湖上轻易成名。”
方七点点头道:“奇怪,像他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无名之辈,怎么偏偏在灵儿姐的心里不一般?”
孟灵儿无奈道:“你哪里看出不一般了?”
方七仿佛和她杠上又像认定什么想去求证似的说,“若不是不一般,为什么灵儿姐处处回护,难不成……”
那叫做刑天的人跪在门口,肺都快要气炸了,偏偏方七不让他说话,憋得面红耳赤,他倒是想把这来路不明的子揍成一块肉饼扔出去。
明衍淞至始至终沉默不语,无论他说什么,都对孟灵儿和自己不利。
人常常会当局者迷,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对宋天钰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定。
至少,从他一言不发离开明松阁以后,宋家好像从来就没有有过明衍淞这个人,也好像从未有过这桩婚事。
有些时候,如果发现感情并不纯粹,只想速速远离。明衍淞便是这样的人,只是在彻夜交谈以后,不知不觉间,他却对孟灵儿便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心疼。
但若让他自己承认这样的感情,他做不到,毕竟,现在的他什么都给不了孟灵儿,而孟灵儿也自然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不再需要别人用心疼或者怜悯的目光去补偿对往事的遗憾。
人最痛苦的往往是在逐渐长大明白自己童年真正缺失的是什么的时候,却无能为力地回到那段旧时光里,去补偿自己的遗憾,也不能补偿别人的缺损。
四人默然半晌,方七轻轻戳了戳孟灵儿的胳膊,低声问道:“那你和他究竟是不是……”
孟灵儿微微一笑,道:“我和他之间自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听到这里,方七喜道:“那好啊!”
明衍淞和孟灵儿却惊讶地问道:“好什么?”
方七脸上微微一红,道:“既然灵儿姐姐和他不是那种关系,那我自然可以在以后多关照他一些了,这样灵儿姐姐也不会跟我生气了不是……”
孟灵儿一听这话,突然间心神不定,面色微变道:“难不成你对他……”
方七连忙矢口否认道:“灵儿姐!当然不是了!”
她有些苍白得解释起来,“毕竟你说是让我带他回归云庄吗,而我又是被归云庄请来作为入门弟子教头,不是正好可以关照他一些吗?”
方七当初见到明衍淞时,只觉得他容貌英俊、举止温雅,本已有三分喜欢,但想到只怕孟灵儿和他早有私情,自己自然不能横刀夺爱,而少女之心却也不免更生出些对明衍淞的好奇——
若是寻常男子,武功不行,又没有可以倚仗的名望和家世,孟三郎可是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能让她摒除一切算计去全心全意帮助的男人,究竟有什么了不起,她实在想去了解。
而少女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大多是情窦初开的声音了。
何况适才明衍淞回护刑天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明明是带着调侃的指责,可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却不会生闷气。她简直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对这没有任何功夫的少年和气,但不知怎地,瞧见明衍淞的时候,竟让她的心根本硬不起来。
她虽然一口一个普普通通、无名之辈来说这子,但却潜意识觉得能有这般风度的少年绝不会出自于寻常的市井巷陌之中,可是因为自己毕竟对关内的事情不太了解,所以对明衍淞的家世来历也完全猜不透。
孟灵儿只好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就谢谢你了。”
她慌乱之间居然忘了伪装声音,那黄莺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一说出来,令方七惊讶万分——
“灵儿姐姐,原来你……”
“在这种环境下,不得不做些伪装,就算看破,也别说破吧。”孟灵儿恢复之前的声线,转头说,“我去忙茶馆的生意了。要不我也去给你们两弄间屋子,先休息一会,还是你们一会儿去客栈开两件厢房?”
“就在这住下好了,比起关外,这屋子有热水还有被褥已经算很不错了。”其实方七心想的是:既然你们都能住在这种地方,我又何必去开什么客栈。
孟灵儿带着三人缓缓离去。
明衍淞长叹一声:“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