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啊,普天之下,女人最不容易,而在女人中,又属她们最无奈。”
先生醉了,说话含含糊糊,可徐冬青明白。
先生吐出一口酒气,趴在桌上仰起头,痴痴地笑道,“嘿嘿,我知道你小子要去找她,不愧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徐冬青毫不吃惊,他笑了,笑得很苦涩,抬头看了看双目微闭,正在自顾自说着闲言碎语的先生,低下头看着碗中的自己,波纹缓缓荡开。
他知道,他知道先生知道,还知道先生知道很多。
“哎!我说!”先生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生性温和的先生双目一瞪,“你去找人家可以,可不能负了人家!”
徐冬青点了点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手中的碗,“好!”他轻声说。
“嘿嘿,知道你不会,”说着便四处去摸酒碗,“像我!”
酒碗酒葫芦早被徐冬青放一旁去了,先生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重新趴下,双目微闭,嘟嘟囔囔,见状,徐冬青无奈摇了摇头,半碗,推至先生面前,又给自己满上一碗,先生头先动了动,随即无力撑起,端着碗往口中送,半碗酒洒了十之八九,剩下一分打湿了衣衫。
先生咂了咂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阵手忙脚乱,然后将手猛地擦了擦,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愣愣地望着。
徐冬青端起碗正欲饮,先生愣愣道,“冬青啊。”手停在空中,放下,笑,“嗯。”
……
“我知道你不信,我知道你小子不安分,我知道……”先生趴在在桌上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吐出一口酒气。
徐冬青盯着碗,他其实是信的。
快回来
不要离开
我像个孩子一样,奔跑在街上
街上的人行走匆忙
他们是否和我一样,四处流浪
……
先生唱着歌,断断续续。
“冬青啊,江湖很远,却很近,江湖很广阔,却很狭窄,”先生长吐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受不了了,就回来吧,我在临安,还有冬青,等你回家。”
“我啊,流浪至今……”
“你爷爷,我爹,早年也一直在西蜀兜兜转转,直到我,才走出了西蜀,从江南至临安。”
先生最终还是没去南海。
“老爷子昨天还问我,《地理志》怎么样了?我孙子怎么样了?他昨天还揪着我的耳朵,告诉我说,天下男人如果身怀十两,都欠女人三分,他说,这女人啊,不容易,你以后可不能负了人家,听到没?”
“冬青啊,我啊,脱了衣服裤子和几十年前也没两样,这《地理志》,是你爷爷传给我的,它记录了从西蜀到江南,再从江南到临安,一路的所见,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我这一生,只欠三人,如果你有机会,去给老头儿敬上一壶酒吧,昨天他还念叨来着,说想喝酒了,顺便也告诉他,孩儿知道了,如果你有机会,也去给她上柱香吧……”
“这葫芦,你也带着,不带着她,我不放心……”
先生睡着了,睡去前,还念着“早点回来……”
……
徐冬青仰头,“这酒,真苦啊。”
他早已忍不住,已是泪流满面。
“先生啊,又当爹又当妈,累不累啊?”
徐冬青用手擦了擦脸,起身扶着先生回卧房,先生紧紧抱住他,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自己喜欢的玩具。
无奈,徐冬青背起他。
先生靠着他的背,很安心。
他睡着了,一直在梦呓,他说,他收到了掌柜的来信,说掌柜回了家后,可能就在那边定居了,酒馆也要转让出去,他准备从掌柜手中盘下这家酒馆,卖卖小酒,说说评书,过个几年,再为徐冬青说一门亲事,说着,便抱怨,说你小子都十八了,还没个正形,人家十八,子孙后代都满地跑了,而你十八,毛都没见着一根。
徐冬青默默地听着。
“冬青,冬青啊,冬青……”先生一声一声地呢喃着。
“嗯,嗯……”徐冬青也一声一声地回应着。
睡梦中,他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颗冬青树下,遇到了那个人儿……
愿生有去处,苍有归途。
不知他又梦见什么,紧紧揪住徐冬青衣衫,喃喃道,“早点儿回来。”
徐冬青轻轻地推开门,顿了顿,回头看着先生的侧脸。
“是的,爹,好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