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拖着有气无力的双腿,橘黄的灯光下,我清晰地看到自己憔悴的影子被拉长在天桥上。天桥上,摆地摊卖小物件的小贩排成一列,嘴里叫唤着自己地摊上的物品,路人走过来走过去,步履匆匆,他们正在往回家的方向赶,在他们选择的路的尽头,有一座小房子或者大房子在等着他们,灯光柔和,温暖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投射出来,他们有理由沿着马路说说笑笑,我是一个例外,普普通通的例外,如过去千千万万的行客一样,也如将来的千千万万行客一样,鼻子耳朵健全的我能有什么不同常人的呢!伤心的时候,我会难过,我会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自家疗伤;快乐的时候,我会哈哈大笑,笑得比弥勒佛还要夸张。
隔着肚皮,我听见里面的战鼓雷雷,哪有不饿的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的鼻子没闻到一粒米饭的样子,在车上时看见身边的大人小孩们积极地泡桶面,我手痒,忍不住也去泡了一桶,外加两个苹果,一瓶自带的水,造就了此时此刻的我。
在平息战火之前,得先找一家旅馆将我黑乎乎的书包安置妥当,否则压在脊梁骨上,别人看见了自家心里难受。
在天桥口,一位五六十岁的大妈问我要不要住宿,正中下怀,于是我问她多少钱一晚。她带我去看了六十块的,刚看到时我真的吃了一大惊,袖珍玲珑的屁股一般大的屋檐下的一小块空间,一张小床缩着身子蹲在哪里,上面铺一张凉席,入口大概九十厘米宽,刚好容得下小床。
我惊呼,“这……六十块?能住吗?”
大妈一脸镇静,“昨天晚上有一个小姑娘就在这里睡的,人家一个小姑娘勒!”
“还有其他房间吗?”我膀大腰圆,钻不进去,睡在里面,梦里单身都难。
“大妈打开另一间带有电脑的房,俗称电脑房。同刚才那间屁股房相比,总算可以容下两只脚。我问:“多少钱?”
“八十。”
“八十?这电脑能用吗?”从外型看上去,它沧桑不已,垂垂老矣,我在怀疑它的功能如何?
大妈颇为自豪地说:“这是我儿子曾用过的。肯定能用。”
我真想弱弱问一句,你儿子如今芳龄几何?自家用的电脑还有这个鬼样子的,我是头一次见。
“好吧,好吧,八十就八十。”无可奈何,我只能顺从大众的一贯行为。人,长到一定年纪的时候,逆来顺受的能力达到顶峰,好的坏的、自己乐意的不乐意的统统变成自己乐意的了,是外界施加的也好,是自作自受也罢,总之,我们被时光的磨刀石磨得光溜溜圆嘟嘟的,滚到哪里便在哪里扎营,活下去。这也仿佛是所有人的宿命。
“大妈,附近可以吃东西吗?我还没吃饭呢!”我摸着肚皮傻乎乎地询问她。
“出了门下了楼就有吃的了,快餐店,粉馆,超市,很多的,但你要记住这里。”她一脸地道的仁慈相,继续补充,“我家是唯一一家在二楼的旅舍,别家都在四楼。”
我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的包放这里安全吗?”
“带上贵重物品,钱包等就行了。你看我的电脑每天都呆在这里,没人要,安全得很。”
这话把我说得插不上嘴,说不定我的书包比你家的电脑还贵呢!里面可是装着我的生存法宝勒!
跟着她下楼,她走在前面,我离她五六步之远,这样的距离不是因为什么任何原因,我喜欢无人保持特定的距离。楼下有些漆黑,路灯稀疏地溜进几丝光,映在树叶上,对面是家粉馆,看起来已经打烊,一个中年妇女忙进忙出,洗碗刷锅。我带着侥幸的心理踏上前去问还能不能吃东西,她头也不抬地说卖完了。
我只好沿着窄窄的小径钻到大街上,灯火辉煌,行人如水,车流如织,完全是两个相异的世界。我眯起眼睛,努力寻找目标,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身后寻到了猎物,快餐店。
“老板,快餐怎么卖?”
她手里正在忙活着,眼睛注视着手中的大汤勺,“看你点什么菜。有十三块的,十五块的。”
“我要一份十三块的吧!”
蹲在床前,两只快餐饭盒放在床上,冷饭冷菜,食之无味,但素来以节俭著称的文小叶怎么可能暴殄天物,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可能,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穷孩子懂得每一粒米饭的珍贵,想当年,很小很小的时候,填不饱肚子的穷小孩们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饱饱的吃上一顿饭菜,好吃不好吃暂且不说,能吃饱喝足就已经非常奢侈了,哪敢再奢求五味俱全?
吃着吃出了一股愁苦,想到前程茫茫,想到肩上的担子,饭盒仿佛理解了我的愁苦,静静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陪我悄无声息地品味哀愁,头顶的大风扇发出嗡嗡的响声。心里难受极了,有种想轻生的冲动,顺手交饭盒塞进垃圾桶,我斜躺在床上,我想我那痛苦的神情一定达到了淋漓尽致的效果。我的脑海里反复跳跃着“人生”二字,我被无数个字眼围困,人生为什么如此悲催啊,尤其是我的人生,我不停地自问,好像一个犯了大罪的犯人正在接受法官的审问,“你认不认罪……你认不认罪……认不认……”
如果我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确有此事的话,我愿意接受人生无情地审判,流放,死刑,无期徒刑,不论赐我哪个罪名我都认了,全部的罪名都判予我,我也欣然接受,人生难得明白。
我早早地睡了,什么破电脑我碰都没碰。睡得很沉,睁开眼已是破晓,大街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喧嚣,人们也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我也一样,新的一天在我开门的瞬间就淌进来了,它越过我的臭鞋,爬上我的书包,最后进入我的记忆里不再出来,直到永远。
客车站的售票处,排了长长的一队人,也有人插队,插队之类似的事总是喜欢发生在我的面前,他们为何只针对我大打出手呢?我一直没能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这时候,明张目胆地插队者就在我的面前东张西望、摇头晃脑,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妇女,手臂上挎着不很干净的包包,特像平常买菜用的那种。因为她的衣着打扮,我原谅了她的光明行为。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们针对我下手的深层原因,排队买票时我保持着很符合规范要求的距离,在学校食堂里打饭也如此,反正我早成习惯。紧紧地贴近别人的背说明关系匪浅,但是人与人之间还没有发展到这么亲密的程度吧。
南方破晓的阳光已是灼热,明晃晃地金光万丈直直地射下来,很刺眼。我买了八点半的汽车,第一次乘坐广州汽车的我有些好奇地欣赏着车窗外的风景,七月了,道路边上依稀可见的红花、紫花盛开得绚烂夺目,我不由得自言自语——真美。车厢里很空,长长的大巴车,乘客寥寥无几,携带小孩的祖父母,衣着朴素,满脸皱纹,头顶蓬松的发里零星地点缀着几抹银丝,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背井离乡的劳顿之客。
迅疾而过的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排排,整齐地立在流年的岸边,以循环往复的姿态无声地记录着这座城市的记忆,寂静无声地伴着城市逐日老去,它们看过多少路人迷茫不安的神情,听过多少欲语泪先流的传说,默数了多少爱恨交织的时光不老。此刻,我便是它们眼中的一位路人,稀松平常的千万人海中一位,我只是整个故事中的一枚标点符号,但是符号自有符号的存在意义,在我看来至少如此。
昨晚收到网友的消息,今天虽是名正言顺的周六,他们依旧加班,他不能来接我,我只能自己过去,好在他说了一个具体的地址给我。好像全世界的周六大都是如此度过的,过不了几天,我的周六将变得和全世界的一模一样,绝没有半点不同。打工仔打工妹的周六更不用多费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宇宙全知,仿佛这已成了二十一世纪的一条定律,任谁也更改不了。
广州流花车站到zs市的城南车站大约用时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我把头倚在车窗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睁开眼时急忙摸出手机看看有没有错过站,此时九点五十九,zs市应该很快就到了。我扶着扶手走到驾驶座旁,很有礼貌地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才到城南车站?他说下一站就是。
这时,我全身舒坦,活力十足,我预感到新的生活正在不远处的站台等着我。
汽车停在了公交车站牌旁,该下车的下车后,它又缓缓地开走。下车后的第一感觉是灼热,我将书包搁在无人坐的长凳上,泰然地左看看,我得假装一副我对这个地方很熟的神态,虽然事实不是那样,否则站在站牌下的人会投来不自然的眼光,像发现了一只不明飞行物般偷窥我,这种关注使我浑身不舒服,仿佛这里我是被禁止到来的,殊不知,他们中的极大多数人和我一样,不属于这片土地。
zs市,就这样被我踩在了脚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