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过那排大榕树时,小贩们开始忙碌着摆地摊,有卖各种充电器、移动电源的,有卖炒粉炒面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佝偻着枯瘦的脊背从纸箱里拾出一串串香蕉。我突然记起今天早晨从广州过来的途中,汽车停稳在路边,司机师傅貌似上厕所去了,这期间有一个穿着花衣裳短头发的中年妇女急冲冲地上车来,手里提着一串黄橙橙的香蕉,大概有三斤重的光景,她挨个询问车上的乘客:“要香蕉吗?两块钱。”从汽车前面一直问到最后,在受到所有人冷落不搭理的残酷现实后,她无可奈何地只是摇摇头、动动眼珠子,灰溜溜地下车去了。
我很同情这样的中年妇女,尤其是活在经济发达的城市里的中年妇女,上了年纪的她们,大多数工厂再不愿接纳她们上了年纪的模样,但是,为了活下去她们又不得不去做一些别人不愿做的卑微的小事,就比如上车吆喝两块一串的香蕉这样的琐事,毕竟要用力地努力地活下去啊。
也许是本地盛产香蕉的缘故,这里的香蕉都很廉价,似乎这里的人们又不太爱吃香蕉。它们一堆堆被放在铺着花格子布匹的水泥路上,可怜巴巴地等待夜幕降临,等待陌生的人将它们买走,吞入胃里,消化、溶解,最终告别这个世界,获得新生。
马路上落叶片片,微风轻轻拂过,摇晃着它们的尸体,没有人注意到它们枯黄的颜容,一批又一批,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干脆,雨水降落后湿透,随后在几个普通的寂静的夜里静静地腐烂、成泥,仿佛不曾来到这个世界过。
我言不由衷地问起念夏的爱情现在时,也许就是没话找话吧,“你的爱情寻找到了吗?”
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既总结了历史又承启现在,从那次通话以后,我就再也没问过他和那个女生之间的故事发展,我深知现在的爱情有多么脆弱,经不起小风小浪的轻轻一碰便粉碎一地,使人心灰意冷,失去继续爱下去的能力。
“你知道的,和那个女生注定没有可能。前不久我在学校觅到了一个。”他的语气很平静,看来他真的放下了,的确也是时候放下了,三年的坚守实属不易,青春年华里不可能有更多个三年,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折磨着两颗心,爱也不说,不爱也不透露,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早早地放手,对谁都好。
“她是你老乡吗?”这些年,我与别人在谈及感情的时候,会经常地问他或她是哪里人氏,好像别人的籍贯招惹了我似的,非得横插一脚不可。
“不是,我们学校的,她家gx的。”
“不错嘛,同一年级吗?”
念夏的脸上浮出和颜悦色,“嗯,不仅是同一个年级,还是同一个班呢!”
我很感到高兴,“真好!gx离gz不远。好好珍惜哦!”
“是啊,爱情嘛,珍惜就好。口口声声说不合适的,只不过还不够宽容大度罢了。”
到了网吧,网虫依旧俯拾皆是,爆满。青烟缭绕,空气浑浊,鼻子感到一阵难受。沉默不语的眼镜男和那个瘦子深陷在椅子上,电脑屏幕上,英雄联盟正在厮杀,狼烟四起。
念夏穿行在网吧的各片疆域上好不容易发现了两个空位,问我要不要上一会儿网,我站在空调风门处摇摇头,示意他自己上。
酷热难耐的夏日,被凉爽的冷气眷顾是一份可心的享受,我争分夺秒地享受着。柏油马路上用劲蹬着自行车的打工仔一手抓紧把手,举起另一只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水珠,汗涔涔的衬衫贴在脊梁骨上,肉色中隐露着辛酸的从来如此。
念夏对我挥手示意我去他那儿。走近时,我看到他正在某一个论坛里发表昨晚即兴写就的关于“南海事件”的一首诗。于是,很自然地问道:“你发文章都发在哪些文学网站?”
“也不经常发,时间不允许。就如这几天,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八点才下班,中间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终于熬到下班后,吃吃饭,洗漱洗漱,将近二十二点,有时候累得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无可否认,踏入工厂的大门就注定机械的开始,手机等等高科技的东西是被禁止带入车间的,车间里是另类的高科技,但它们不属于打工者,两者彼此仇恨彼此埋怨,在不满情绪中相互折磨着,因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打工者追求的是可怜的工资,而它们追求的则是高额的利润。
念夏打开了自己的qq空间,找出那个令他堕落成疾的女生的照片给我看,照片上的她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别之处,脸上的青涩被时光冲刷得所剩无几,肩上挂着一只成熟女性的香包。
接着他又找出另外几个女生的照片给我看,大抵都是他逝去的往日恋人的照片吧!也许那几个字在他们的口中没有清清楚楚地脱口而出,哪怕一次也没有吧,当然这仅仅只是我个人的无端猜想。美好温情的东西总是令人难以忘怀。
他盯着屏幕,说了一句:“以前,真的错过了很多机会。现在重读那时写下的温情文字,我想不出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写出来的。”
“那些都过去了,美好与痛苦都将不复来。活在当下,把握自己,珍惜现在手中握有的鲜艳花儿,就好。”不善言谈的我只会空说这样好听的华丽的言词,在实际生活中到底有没有效用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不在乎。
每一个女生的照片下都有一段文字,我猜得出那是他的真迹,是他心灵世界的结晶。
推开网吧的门,夕阳已不知所踪,热气在慢慢地消散。回到租房里,他的三位朋友都在,坐的位置和刚进来时一个样,眼镜男躺在沙发上,狂抽着寂寞,寂寞的烟雾将他团团围困,一只腿支在墙壁上。
没多久,瘦子好像屁股被什么类似尖刺的东西戳了一下,僵尸般地站起来,拽着他女朋友的手,口里重复着“走了,走了……”的个人独白。看起来,他很性急,虽然他的动作不是特别明显,但身为雄性动物的我心里明白:他是想要她了。
就这样,那个女生被她拖走了,强迫地,或默许,我下意识地偷偷瞥了眼镜男一眼,那个寂寞的动作依旧呆板地贴紧在白色的墙壁上。念夏自个儿玩着手机,不动声色,不为外境所惊,内情是不是如我这般所想,我不知道。
房里的电视机任由它独自欢歌笑语,房间里再没有别的声响,持续了四十分钟。眼镜男自打没趣地开门走了,我没说半句人情世故的挽留话,有何必要呢?
眼镜男走后,房间里的无声无息继续蔓延,我已习惯了很久很久,久到记忆的模糊地带,我偏偏在心里祈祷谁也不要说话,任由窗外的暮色愈发的浓厚,任由人类的足迹逐渐扩大到每一个拂过柔风的角落。
静静地,直到念夏的手机响起,才打破了这股荒凉的寂静。是瘦子打来的,说是叫我俩去他们那里吃晚饭,自带两瓶啤酒,因为他们已有自己的啤酒。
我和念夏去了一楼的超市买了四瓶啤酒。真想不到,他们自己下厨,干锅鸡,味道如何只须一秒的时间便彻底忘得一干二净,当年猪八戒吃人参果也不及我的二分之一,因为饿得太汹涌了,像大浪拍打礁石,只听得一声狂响后就迅疾地消失无踪。
这顿饭,我吃得浑浑噩噩,吃饱与否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说去打台球,我虽然不打台球,但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屈尊随他们去。
眼镜男脱去上半身的衣服,不穿,光着膀子来到台球场。白炽灯悬挂在顶棚,惨白的灯光照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照在面条的伟岸上,照在诱人的裙子上,照在蓝色的拖鞋上。有一对姑娘逛超市回来,同瘦子的女友打招呼,眼镜男趁机附上去搭讪,笑容可爱,口里喃喃:“妹妹,来,抱一下。”
“不了,不了……”黑色衬衣的女生边走边直白地拒绝他的饥渴已久。
看着他们兴奋地你来我往,自己傻呆呆闪一边,那滋味不很可口。看见瘦子俩人走了,我也想走,于是对念夏他俩说:“那你们玩,我回去休息了。咱们明天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