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夕阳给了我无穷的力量,也抽走了肚里的白米饭,我又饿了。依旧是那家餐馆,还是一个菜,同样三碗饭。之后,重新租了房子,安置好书包,这些日子着实委屈它兄弟俩了,让它们享受一下软绵绵的沙发吧!
我的心情阴郁起来,即使黄昏还没有发动新一轮的扫荡,我确定内心的阴郁不是黄昏独自愁,而是被抽空的六神无主。大约一个星期之久不曾抚摸书本了,虽然她们光秃秃地躺在不见天日的书包里,虽然近在咫尺,我却调不起情欲来**她们,虽然她们也是那么地寂寞,我甚至怀疑她们的寂寞强过我的千倍百倍,即使两者同为寂寞的弱儿,我还是不愿主动拥抱她们,我宁愿大家伙儿一块儿各自寂寞着。
心情郁闷的时刻,我倾向于自然疗法,所谓自然疗法就是把自己置身于大自然的神奇旖旎之中,你的心会自行找到症结的所在,然后自自然然地受到治疗,自然恢复常态的一种方法。我决定带上一无挂牵的身体出去走走,漫无目的地走走,毕竟对这里的环境完全陌生,路边的花草树木也全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姑且沿路漫步吧!
漫步自有其好处,锻炼身体的大有裨益是不用多说的,大抵人人都知晓。漫步最要紧的好处可就不见得人人都能理会,正如坠在同一棵苹果树上的果子多少很有些不同,大小不消说,色泽模样却大有讲究。当然,聚在一块儿吃苹果的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吃法肯定是有的,樱桃小嘴细嚼慢咽的也是有的,狼吞虎咽者也大有人在。所以,将此条普遍规律推而广之,漫步亦同此理。最重要的在于自己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去漫步,漫无目的地晃悠,或是有备而动的漫步都是可心的,至少在你是可心的。
我一直沿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去时走右边的人行道,返回时就换到对面的人行道,这样一来,来来去去的风景就互补了冲突,大可省去走马观花地不耐烦。
虽说太阳已奄奄一息,暮色很快也将拉下长脸,但是行人荒芜,长长的一排榕树下望不见一抹人的影子,偶有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马路上就不一样,随时飞驰而过大大小小的车子,货车卡车、面包车、公交车、高级轿车,此时我的脚踏车最拉风。说是拉风,其实无风可言,正午酷日残留的余热依旧很嚣张,很有百足之虫的余味。
榕树垂下细长的胡须,仿佛在荡秋千,轻轻地晃来晃去,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温柔的手在那推动,每一次起落力度均匀,非十年之功不可练就。榕树的脚可用一个颇为贴切的词来形容:盘根错节。粗的细的树根裸露在外面,你簇拥着我,我紧抱你,谁也不肯松开任何一根手指。我还记得有朋友曾在我耳边缓缓说过:榕树的生命力顽强,我很佩服,长出来的每一条须根都竭尽全力地重新插入土里,吸取养分。
南国的众多树木里,我想榕树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悍的树了吧!从低矮的小树苗慢慢地经受风风雨雨的洗礼,最后撑开一片浑圆的阴凉,屹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或人烟稀少的郊外。
榕树下的人行道,水泥路,飘落水沟里的叶子有的已陈腐,有的刚刚落下,仿佛很少有人来打扫这里,枯黄的叶子层层叠叠,片片都承载着光阴轻吟浅唱的时光之歌。即使年轻的恋人们不再常来光顾,即使他们的热恋已渐渐冷却下来,即使那个明静妩媚的下午他们带走了一片模样上佳的落叶做标本,或许那叶子被安插在精彩章节的夹缝中成了一枚名符其实的书签,或许被唾弃地扔进垃圾桶。呵,不管怎样,岁月的小嘴不曾停止喉咙里的小哼小唱。
一座工厂,安静,被鲁莽的藤蔓围住,铁栅栏脱落了几块锈迹斑斑,听不到鸟叫虫鸣的微弱声,像是一座被上帝忽略在人间之外的林中小屋,当然成为林中小屋还差一个必要条件,团团转转的树木是不能没有的。
走着走着,一丛白色的花摇曳进眼球,南方的一年四季仿佛都是花期,满树红花,满树紫花,满树白花,……我真是词穷了,浅薄的我只可勉强分辨花儿的颜色,却悲哀地唤不出她们的名字,这在人间可是一大忌讳。青翠的叶子密匝匝的昂着头,像在仰望洁白的花瓣,伸手托起一朵朵白花,挺起胸膛露出长条的胸肌,我是一个路人,这使我突然间受了不小的感动和启示。
花儿总归是脆弱的东西,比不得草叶的坚韧,忽而的一阵狂风暴雨便可能摧毁了她们的娇容,或者将她们的秀发如削泥般统统剥光,那将使她们粉嫩的心承受多大的痛楚,她们还有勇气活下去么?既然美丽的外表需要保护,总得有人心甘情愿地屈尊为忠实的骑士吧,钢铁绿叶们难辞其咎,他们也因了红花的光环无限地照耀才使得整个生命熠熠生辉,我以为千千万万的绿叶都应懂得这条简单的奉献准则,我以为成千上万的绿叶都能轻而易举地达成这样的奉献。
十字路口,一处好不容易邂逅的风景。所有狂野的车辆行到这里时,都温顺地松了松口气,不论红灯,还是绿灯。人影依旧荒芜,我看起来是一个例外,与此时的世界格格不入,吓得我不敢穿越马路。已行了好一段距离,我不想再继续独闯荒芜的领地,远远地,绿草如茵,很清晰,一棵棵繁盛的树木在呼吸。
我终于左看看右看看了好多次,确定每一辆车不再嘶叫,怯生生地迈出了脚,继而加快速度,因为马路实在太宽了,而死亡的口哨声又那么紧促,我可马虎不得,一点也不能马虎。
安全通过,心儿舒坦,手机响起,一看是我弟打的。
“喂,熊二,什么情况?”
“也没啥,就打个电话给你。上班了么?”
“唉哟,还没找到工作哦!”
“哎,我在家里也特悲催,话费都充不起。”
“那你还想再出门?”
“过段时间看咯,弄点儿车费再说。”……
异乡流落,接到某些亲密的电话是非常能令人振奋的,就在那一刹那间,顽强活下去的信念充溢于心,生的渴望云集在掌心,什么艰难困苦都变得微不足道。无法计算,人这一辈子有多少次想死不能死的忧哀是被那么些个突如其来的信念狠狠拽回来的,因此,你一直从过去活到现在,且安然无恙。
我路过一座看似废弃不用的彩钢瓦棚,窗口的铁丝敷满黄泥,偌大的蜘蛛翘着二郎腿坐在网里,喜滋滋地等待黑夜的降临。我凑近一看,里面风景太刺眼,光着膀子的青年们正在目中无人地享受着美味的晚餐,我心里的微凉伴着炒菜的油烟味飘远。继续往前走,一栋栋好看的住宅区姗姗登台,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随风飘扬,不见一人。楼底停放着稀疏的几辆轿车,电动车屁颠屁颠地晃过视野。
贫穷的建筑工人用单纯的双手堆砌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流了几百斤咸咸的汗水,寄身于小小的彩钢房里吃尽难吃的种种食物,然后,转身拉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去,正如此刻踱步的我,身后还留下一片黝黑的脸蛋,微笑着,微笑着。
但是,我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我的微笑还在火炉中冶炼,到了那个日子,我将义无反顾地学他们所有人的样子,转身、离去。
夕阳终于投进暮色四合的乳沟里,它抛却了我,那儿是无边无际的甜蜜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