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素公子,夜已经深了。”
虚闲也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几次送新简过来了,与子素搭话,他也是随口应和两句,大多都是在自言自语,努力回忆着书中的内容,有时写的入了迷,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曾来过。
放眼望去,这小小的屋子已是一片狼藉。已书写的、未书写的、完整的、残损的、成捆的、散开的竹简胡乱的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杂乱不堪,犹如一个小小的竹简作坊。本想着书阁里的书籍自己也读过不少,也记住不少,或许能帮点忙,可最后发现自己能插上话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帮忙做点跑腿的事情。
“大概还有多少?”
从虚闲进房开始,子素似乎都没有停过手中的笔,直到现在,在才抽空问了一句。
“不多了。”
子素侧目一视,看了看虚闲,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虚闲见状,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他,可心底却不知叹了多少回气。谁说不多呢?这才过了两日,以子素公子一己之力,又能写多少呢?莫不是怕扰了他的心情,他也不愿意说谎啊!
“对了!虚闲师兄可否再帮忙送几块墨锭过来,这里的已经快用完了。”
只见子素用笔尖轻轻擢了擢放在身边的砚台,砚台中间立着的小块墨锭已经快到了头,静静的浸在湿润的墨汁里。
“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话音未落,虚闲就赶紧掉头离开了屋子,去库房为子素取了好几块墨锭过来,途中,他还回了趟自己的屋中,将自己的书刀带了过来。
“这?”
子素接过虚闲手中的书刀,一时也不明对方何意。
“我以为你游历四方,应该不会随身携带书刀的呢?刚才看到你用的书刀也有些钝了,担心会影响你的速度,你就先用我的吧!”
伸手抚了抚桌上已陪伴自己多年的书刀,看着那些小小的缺口,子素哑然。
“不是只有你一人想救未巧。”
伸手拍了拍子素的肩头,虚闲一时也失了笑,想到现在一人在幽室里承受着冰冷黑暗的未巧,他的心也揪紧了起来。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子素依旧在房中迅速的书写着一章一卷,费尽了自己的记忆力,有时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正确率,但是现在的情况不能给他怀疑的机会,甚至连时间也不能给他改正的机会,所以他必须百分之百的保证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也不能出错。
为了这个,他已经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每次虚闲来送饭时,都可以看见上一餐的饭菜还是静静的躺在他曾经放置的地方,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唯一动过的,只有茶壶里的些许茶水而已。而且他还注意到,茶壶里的茶叶比他之前放的要多不止一倍,想必就是子素自己加的吧。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吱呀——
房间的不知道被谁打了开来,一道挺拔的身姿轻声闪进了房间。
“子素公子。”
房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来人向前探了一小步,等到眼睛适应了,才敢继续往前探索。
期间,他感觉自己的脚踢到很多东西,好像是书简,又或者是衣物,只是漆黑的视线中却并未出现自己想看见的人物。
“跑了?”
一种紧张感立马席卷全身上下,来人立马冲出房间,一路追寻,找遍了整个清风观。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他眼前。
“暮公子如此匆忙,是有什么急事找在下吗?呵呵,莫不是在房中找不到在下,以为我跑了吧!”
今夜的月亮比平日里更加的圆,月光也更加的皎洁,如同白日一般。由于房间的蜡烛已经没了,子素也不好意思在这深夜里打扰虚闲,于是自己便抱着东西跑到了这小院来,继续书写着被毁书目,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却引得某人着急起来。
见子素一直背对着自己,也不正面与自己说话,暮空尘也不介意,而是径直走到了他跟前,坐了下来。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子素轻笑,偏过头,借着月光看了看暮空尘略带严肃的面容。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未巧毕竟是为了我而遭此劫难,我岂能袖手旁观?这说出去,似乎也不怎么好听。”
“我很好奇,师父原本从来不许祈福以外的人入住清风观,更何况是住两月有余,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进入清风观的,难道不是另有目的?”暮空尘继续说着,“而且你接近未巧又是为了什么?”
暮空尘的话略有一些咄咄逼人之势,即使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友好,子素还是没敢放下手中的笔,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我没用什么特殊的方法,这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已经给月姨解释过了,我并不觉得她没有告诉你过。而且你应该也看到了,并不是我主动去接近未巧的,倒不如说是她一直缠着我。”
最后一句话,子素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故意想这样告诉面前的人,未巧缠着我而不是你,总觉得心里会有一丝莫名的快意。
听到这儿,暮空尘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缠?他子素算什么?居然觉得是未巧缠着他!
“子素公子!你难道就这么觉得别人的感情那么廉价吗?”
“我知道未巧姑娘是个好女孩!所以我也不觉得她的感情有多么的廉价!如果我觉得廉价,我也不会为他做这样的事。而且,我说到做到。”
暮空尘顿了顿,因为他在子素的眼中看到了坚定,这猛然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子素时,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有时候,你的眼神真的很吸引人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暮空尘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一副我说的没什么做不到的样子。”
子素手中的笔突然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呵,你说我刚上蒙山的时候吗?我记得我只是和你插肩而过,并没有与你交谈吧!”
“嗯,是我先看到你,看到你和大师兄,还有月姨在观门口说话的场景。哎——”
不知为何,暮空尘突然叹了口气,转身向身后的那片废墟看了看。
“不知道未巧怎么样了。”
再一次,子素手中的笔停在了半空中。
暮空尘也看到了子素手里的动作,他明白,子素心里也在意未巧。而且,这几天,未巧一个人在幽室,一定也很想见到子素了吧!心里一边想着,暮空尘就越感不快。为什么?一个相识快两年的人却比不上一个才出现三月不到的陌生人。可是,心是未巧的,她不愿意放在自己身上,又有何用。
“那里有五个亮窗,正是幽室的。”
指了指亮窗的方向,暮空尘也不管身边的人看没看到,很快便将手收了回来。与其让对方看到,倒不如不让对方看到而来的畅快,但是为了未巧,他还是说了出来。
顺着暮空尘手指的方向,子素微微看了一眼后便回过头继续自己的默写。虽然子素的淡漠反应令暮空尘心里很是不爽,可子素是救未巧的唯一一根稻草,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很快,子素又完成了一章,但身边的暮空尘早已不见了踪影。整理整理了石桌上杂乱堆放的书简,子素陷入了沉思。
“还剩五日。”
忽然一阵夜风拂过,将满树即将凋零的梨花打落,地上、桌上、子素的肩头上,无处不是它们的落脚之地。甚至在那废墟之上,也落满了花瓣。
猛然间,子素明白了什么。
他放下手中刚浸满墨汁的毛笔,抄起一旁的锄头就往废墟走去。
这片废墟也不大,应该是平日里翻修房屋时弃在这里的杂物,泥瓦、木椽、还有破旧的瑞兽等都一起被弃土包裹着堆在这里。那五扇小亮窗像是五个孤儿一样被丢在废墟堆边儿上,孤独,无助。
找准了亮窗的位置后,子素便开始动起手来,能用手搬得就用手搬,能用脚踹的就用脚踹,都不能用的就用锄头刨两下子。终于,在一番清理过后,五个亮窗才算真正重见天日。
由于亮窗的位置几乎与地面齐平,使得子素只能趴下来才能看清幽室里的景象,但因为是夜晚的缘故,幽室里几乎漆黑一片,更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就连里面是否有人都无法确定。但如果未巧真的在里面,那就不得不佩服她是真得能睡,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惊不醒她。
虽然不确定,但子素还是相信未巧就在里面,准确的说应该是相信暮空尘。为了不打扰幽室里的可人儿休息,子素不敢在弄出其他任何声响,若是真的将人吵醒,那自己可真就罪过了。
回到石桌前,子素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半掌大小的玉瓶子,将瓶中墨绿色的药汁倒在指腹之间,双手附在额头上轻轻搓揉起来。这是之前殷花荼练香时的衍生品,有助于提神醒脑,是她托虚闲送来的,还说不能让他知道,但最后虚闲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也是希望他不要怨恨殷花荼。
要说怨恨,其实也犯不着怨恨殷花荼这个小姑娘,人人都看得出来,殷花荼对暮空尘有意,可未巧却愣是看不出来,还与他走的那么近,也难怪人家嫉妒。望了望那五个格外漆黑的五个亮窗,子素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