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州的夜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正如那些穿制服的家伙。
叶嘉和朋友们被推搡着,进了警局治安部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了。
“老实点!”身边警员毫不客气地警告。
“挺老实的呀!”叶嘉乖乖地抱着脑袋站在墙边,冲身边的警员乐。
借着这样一幅没皮脸的狡劲儿,她在这个世界上,如鱼得水地活了多年,却也绝对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大雨夜,会以这样一种看似命定却又荒唐的机缘,遇到那个在她心里珍贵了十多年的男人。
“我说,怎么又是你们几个!”办公室里,警员段晓军扫了他们一眼,拿着文件袋,拍了拍叶嘉身边人的脑袋:“这次,有打算呆多久呢?三天,五天,还是十年八年?”
“嘿,段哥。”唐飞冲他嘿嘿一笑:“您看着判呗,要是瞅着我们不讨厌,长住下来,伺候您都成。”
“跟谁称兄道弟呢?”警员段晓军翻了个白眼,厉声呵斥:“严肃点!”
叶嘉,陶荻,陆景,唐飞,两男两女,都是十□□岁,青春正好的模样,靠墙排排站,小兔子乖乖一般,可怜兮兮地看着警员们。
“仙人跳是吧!年纪不大,花样不少,说吧,这次又是谁的主谋。”开口说话的,是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警员,名叫穆琛,嗓音低醇。
几位小伙伴同时举起被铐住的手,齐刷刷地指向了墙边的叶嘉。
叶嘉烫着一头狂野不羁的紫毛,眨巴眨巴明亮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穆琛,宛如受尽了委屈的小姑娘。
又是她。
穆琛无奈地扶额,起身,吩咐身边的警员:“先带他们几个签字,先关一晚上,明天再说。”
两男两女被带着进了羁押室,走廊里,灯光昏惑,叶嘉走在最后,低着头,踩着前面陶荻的影子。
似乎是有所预兆,那时候,她的心跳莫名地胡乱撞了撞胸腔,捂着胸口,叶嘉有些诧异。
身后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傅队,来了?”
“嗯。”
大雾弥漫之夜,心间突然升起了一盏灯。
一个低醇的“嗯”字,深深按进了叶嘉的心里,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到的只是一柄黑伞,刷地一下收了起来,接着办公室的大门被关上,门缝里,暖黄的微光渐渐合拢。
叶嘉回过头,心底却蓦地空落了,宛如从高空向万丈深渊的抛掷。
羁押室,午夜。
“现在这个时间人少!”叶嘉附在伙伴的耳边,低声道:“我开溜了,去请徐老帮忙捞你们。”
“你丫逃一个给我看看。”陶荻觑了她一眼:“那些家伙是吃素的?能跑出去就见鬼了。”
“试试呗。”叶嘉冲她神秘一笑,举手,冲门外喊了一嗓子:“报告队长,我来例假了!”
“噗!”门外,段晓军刚喝一口夜宵粥,米饭直接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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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走在前面,段晓军跟在后面,卫生间门口,叶嘉搅着自己的百褶小短裙,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段晓军:“段队!我要姨妈巾。”
“就你事儿多!”
“你去帮我买呗!”叶嘉红着脸,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眸子里泛着水色:“不然人家就完蛋了!”
段晓军是个耳根子软的,终于还是扶了扶额头,拿起了边上的一把伞指着叶嘉:“你别给我耍花样儿!”
叶嘉连连点头:“嗯嗯嗯!谢谢段队!么么哒!”
段晓军白眼一翻,拿着伞跑进了雨夜里。
叶嘉鬼鬼祟祟从女厕出来,看了看周围,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警|局很安静,夜色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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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傅知延坐在办公桌前,明亮的台灯照亮了桌前一角,他修长的指间捏着一份文件,合身的黑色制服,衬衣纽扣一丝不苟地束缚,修饰着他背部流畅的身姿线条,手臂肌肉弧度恰到好处,精致无暇。
正前方电脑上的监控画面中,一个穿短裙的女孩蹑手蹑脚走在通道里,前面就是大门,她疑狐地左右看了看,没人。
抬眸,正好望见斜前方的监控探头,突然,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冲着监控探头比了一个中指。
傅知延读出了她的嘴型:“拜拜啦!”
淡漠的眼眸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就在叶嘉一脚就要踏出大门的瞬间,她的手腕被一张更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手掌粗粝有茧,男人的手。
紧接着,他揪着她衣领一翻,将她转过身来,手臂一阵吃痛,“咔嚓”一声,双手被再度铐住。
一气呵成,不留余地。
叶嘉抬头,迎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的榛色眼眸。
那里面,藏着一座孤城。
她听见雨滴翻打在叶脉上的淅淅沥沥,夜风于屋檐下低飞。
一道闪电轰然而下,照亮了他的侧颜,锋锐的棱角宛如白雪皑皑的山脉。
冷,而硬。
心跟着哆嗦了一下。
人一生出现的各种际遇,都有本能的反应。
而这一刻叶嘉意识到,划过心里的闪电,想必就是…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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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知延拎着叶嘉,进了办公室。
“边上去。”
他松开了叶嘉的衣领,回头关上了办公室大门,坐到了办公桌前,继续看案卷。
叶嘉被铐着手,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墙边,然后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办公室静寂,只有他翻阅案卷的纸张哗啦盛,夹杂着窗外滂沱的雨声。
叶嘉偷摸着,抬头看他,灯光投映着他完美的侧颜轮廓,温润,柔和。
紧接着他似乎是有所知,抬眸看向叶嘉,叶嘉连忙垂下眼,心跳漏了半拍,抱头,蹲墙根。
傅知延目光瞥到了她的小短裙,里面露出一截白白的安全裤,他眉心微蹙:“没让你蹲。”
“哦!”叶嘉听话地点头,站起身来,搁墙边儿罚站。
傅知延指了指前面的一方小木凳:“坐那儿。”
叶嘉踏着小碎步,乖乖地坐在了小木凳子上,木凳摆在傅知延的正对面,她继续偷摸看他,越看,脸越烫。
这得有多少年了?
叶嘉掰着手指头算着,那时候,她才十三岁,现在,她二十二岁。
九年了吧。
看来他是完全不记得她呐!也是…那时候,她还那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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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看吗?”低醇的喉嗓,尾音轻轻一扬。
叶嘉回过神,只见傅知延微微抬眸,看向她,她连连点头,又发现好像不对劲,他正经严肃,好像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叶嘉又连忙摇头,耳朵烧了起来,把脸别向窗外,树影摇曳。
一声轻不可闻的闷哼,他继续手头的工作,不再理会她。
管天管地,还管着她哪哪能看,哪不能看了…
“请问这位…这位队长,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叶嘉决定打破尴尬的沉默,主动套取情报。
傅知延目光依旧落在手里的那份案卷上,随声道:“姓傅。”
简短精悍,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这些年,他的性子依旧。
“唔,傅队好,我叫……”
叶嘉还没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傅知延便一声冷沉的调子打断了她:“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有闲情与你认识?”
叶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冷漠的话语,冰封的表情,直接掐灭了她心里窜起来的那点子小火苗。局子不是第一次进,但是这么凶、这么不近人情的队长,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这时候,段晓军慌里慌张地推门进来,看到小板凳上被罚坐的叶嘉,才算是重重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他轻松的神色又被更大的紧张所取代,看着叶嘉的手被铐住,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傅知延面无表情,冷沉道:“人差点跑了,怎么当值的?”
“是我疏忽,这鬼丫头精得很,傅队,添麻烦了。”段晓军对他微微屈了屈伸身抱歉,接着走过来,一把拎住了叶嘉的衣领,生气地说道:“小丫头片子,跟我耍花样是吧!”
“没有!”叶嘉作委屈状,瞥见了段晓军手上的一包夜用卫生棉,恰逢傅知延的目光跟着也斜了过来。
唔!好尴尬!叶嘉老脸一红,就见段晓军直接将卫生棉扔叶嘉手里:“不是来例假了?去换啊!”
手紧紧攥着那包卫生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叶嘉都要哭了。
“现在知道脸红了?”段晓军虽然心软,但是脾气却也暴躁,知道差点让叶嘉跑掉,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骗老子去给你买卫生巾,女孩子家家,没羞没臊。”
就在叶嘉尴尬得恨不能挖个东非大裂谷给钻进去的时候,傅知延却淡淡地开口:“她犯的什么事?”
不动声色,岔开了段晓军的话头,缓了叶嘉的窘境,其实,他并不感兴趣吧。
“在酒吧玩仙人跳,后来人家报案,描述外貌特征,连画图都省了,我一听就知道是这几根老油条干的。”段晓军气哼哼地说道:”几个毛小孩儿,进来好几次了,钱不多,定不了什么大罪,关几天只能给放了,就是屡教不改。”
随着段晓军的话,傅知延的目光又落到叶嘉身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正在警队,什么样的无耻之徒,他都已经见惯了…叶嘉的头埋得更低了,只是被他扫了这么一眼,她突然想要改邪归正了肿么破!
“嗯。”傅知延不再说话,继续看他手里的案卷,段晓军知情知趣地将叶嘉带了出去,关上大门,狠狠瞪了她一眼:“今天遇到傅队,算你丫倒霉。”
“段哥,以前怎么没见过咱局里有这么帅的警员啊?”叶嘉一边被他推搡着走,嘻皮笑脸跟他打听情况。
“谁跟你哥呀妹的,严肃点!”段晓军呵斥。
“说说呗,段队?”叶嘉拉长了调子娇声道:“跟我说说嘛。”
“哼,傅知延可不是普通警员,他是刑侦队长,也是警校犯罪心理学教授,平时很忙,有案子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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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荻还醒着,见叶嘉回来,连忙坐起身问道:“出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真的跑了。”
叶嘉坐回床边,愣愣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自顾自地喃喃道:“原来他叫傅知延。”
笑意由浅入了深。
“傻了?”陶荻摸了摸叶嘉的脑袋,倒吸了一口气,惊呼:“乖乖,别是被上私刑了吧?”
叶嘉扭过头来,望着陶荻,眼眸盈盈如星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七年前,我有一个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