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慧玲和胡小女又找过来一些藤条,扔在盘本柏身边。
盘本柏麻利地用藤条编绳。
沈宁雨没什么大问题,大可以天亮再下去。
但盘本柏知道沈宁雨说得轻松,事实上肯定伤得不轻!加上屋里那么多老鬼等起、沈宁雨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口,怕他出血太多、感染,所以决定下去背他上来。
编好绳子,盘本柏起身来,三两下爬上身边一棵松树,把编好的绳子挂在树丫上,下来拉着一头:“胖婆,你抓紧索子,爬上去。”
詹慧玲:“我?亏你想得出。”
盘本柏笑道:“这里数你胖嘛,若索子连你都挂得起,肯定没得问题。”
詹慧玲也觉得有理,在笑呵呵的众人目视下,过来用绳子在手腕上缠两圈,抓紧绳子:“差不多就要得了哈。”
沈庆元和邓铁林拉绳子,詹慧玲双脚慢慢悬空……
盘本柏用柴刀剥下几圈杉树皮回来,走到悬崖边放在盘成一堆的绳子边。
盘本柏:“铁林,有没把握?没把握还是我来。”
邓铁林:“这里就数我后生,又三天两头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怎么都轮不到你下去。”
盘本柏:“这种事不论后生不后生。没搞过的话,人下去也是添乱。”
邓铁林用藤条捆在身上:“莫讲了,我下去。”
盘本柏:“庆元,你和淑女什么都莫管。就记到一点,藤子不管怎么动,都不得给它离开杉树皮。若杉树皮磨烂了,哪怕是一点点,都要记得马上喊我们一起拿些新的垫进去。不然,藤子挨到石头就会磨断,铁林就上不来了。”
沈庆元:“晓得了。”
盘本柏:“胖婆,你拿两个手电筒,照到铁林。”
詹慧玲:“到了脚下,铁林也看不到呐。”
盘本柏:“到了脚下不一定照得到。我们看不到铁林,但铁林看得到光呐。”
詹慧玲扭头冲邓铁林笑道:“铁林,你还怕黑呐?”
邓铁林也笑起来:“我怕你们把我放下去,就跑回去喝酒了。”
盘本柏:“都要记得,一个电筒没电了,赶紧打亮那一个。”
詹慧玲:“啰里啰嗦的!这也要你来讲?”
盘本柏:“日林,我们两个扯紧索子。放的时候要慢,莫着急,一点一点放。铁林这条命在我们两个手心上,就算脑壳抽筋了,也莫松手。”
盘日林冲邓铁林笑道:“铁林,我两个以前没隔阂吧?”
邓铁林笑:“那要看你们还把不把我挕上来。”
盘本柏:“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好了,铁林,你莫怕。你那百多斤,我们两个随便挕得起。准备好没?”
邓铁林走到悬崖边:“好了。”
盘本柏:“我喊一二三放索子了哈。”
邓铁林:“要得。”
盘本柏:“都准备好没?”
沈庆元和胡小女把杉树皮垫好:“好了。”
詹慧玲打亮手电筒:“好了。”
盘日林握紧绳子:“好了。”
盘本柏:“一、二、三,慢慢放!铁林,用脚蹬到石壁,不然会划到你自己的。”
邓铁林握紧绳子,双脚蹬着石壁慢慢往下。
盘本柏和盘日林拉紧绳子,慢慢放。
邓铁林在众人眼中消失。
绳子突然一抻,盘本柏和盘日林立即拉紧。
詹慧玲:“邓铁林。”
邓铁林没好气地骂起来:“他娘的!这和爬脚手架还真有些不同。”
詹慧玲:“你行不行?不行挕你上来,给盘本柏下去。”
邓铁林:“不怕,死不得!往下放呐!”
藤条把杉树皮勒变形。胡小女跟沈庆元拿杉树皮往里塞。
盘本柏:“没搞过就是没搞过。铁林如今悬空了。日林,莫着急,慢慢放……”
邓铁林落地,脸上几条血印,解开藤条,用手电筒找到沈宁雨。
沈宁雨靠在石头上,左膝盖包着树叶、用细藤捆绑着。迎着邓铁林的手电光,沈宁雨挤出笑容:“屘屘。”
“雨崽,没事嘛?”
“没事!膝盖剐烂皮了。我扯了些草药嚼碎包好了,已经不流血了。”
“除了膝盖,别的地方疼不疼?”
“不疼。”
邓铁林过来,在沈宁雨身上一寸一寸抚摸。
沈宁雨:“其它地方真没伤到。”
邓铁林:“没断骨头。莫怕。还动不动得起?”
“动得起。”
邓铁林仔细地用藤条把沈宁雨绑好:“忍到点。我在这里照到你,挕起上的时候,自己看到。尽量扒开那些枝枝桍桍。莫怕哈,我喊他们慢慢扯。”
沈宁雨:“慢点,我的兔子还吊在那嘞。”
邓铁林用手电筒往沈宁雨指示的方向照。一只野兔后腿套着麻绳挂在树枝上,精疲力竭。邓铁林扳根树枝把野兔拨下来,脱下自己的t恤,把野兔包好挂在腰上:“这下总要得了?”
沈宁雨开心地大声喊:“要得了。好了,高头的人,用力扯。”
盘本柏:“有什么挡到的,大声讲。”
沈宁雨:“晓得。”
邓铁林用手电筒照着沈宁雨,大声指点:“雨崽,莫怕疼,扒开那些枝枝桍桍,免得钻到眼睛。脚,脚下,蹬到石壁,免得碰到脑壳。高头扯慢点,先等雨崽扒开……”一点杂物掉进眼中,邓铁林低头揉眼睛,再抬头,已经看不到沈宁雨,“好了么?”
悬崖上,沈宁雨冒头上来,努力往上爬。
盘本柏一手抓紧绳子,腾出只手,一把将沈宁雨拎上来,松开抓紧绳子的手,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扔在一边:“你他娘的!吃饱了没事做?跑到这来癫什么癫?怎么没跌死你?”
沈宁雨捂捂膝盖,笑道:“没事。铁林屘已经都看过了,没断骨头。”
盘本柏:“老子当然晓得没断骨头。若断了骨头,邓铁林敢给你这么上来?”
胡小女扑上来一把搂住沈宁雨,大哭:“雨崽呃,你想吓死一蔸子人呐?”
沈庆元:“雨崽,没得事嘛?”
沈宁雨:“没事、没事,就剐烂点皮。”
盘日林过来看沈宁雨膝盖上的包,准备拆开。
盘本柏坐在地上点燃支烟,阻止道:“包好的,莫拆开了!回去再讲。”
詹慧玲:“疼不疼?”
沈宁雨笑道:“一点点。”
盘本柏:“疼死你才好。”
还在崖底的邓铁林不乐意了:“先把我扯上去,你们再算账要得不?”
盘本柏:“老子们先透口气不行呐?惹火老子了,还真就不管你了。”
詹慧玲笑道:“我们是来找小娃子的,邓铁林,你自己想办法上来算了。”
邓铁林笑骂道:“死胖婆!下回落在我手上,再和你算账。”
詹慧玲笑:“落在你手上,你也帮不到我!你个瘦猴子,扯得动我?”
昏暗的月光下,铁幕般的大山。
盘本柏背着沈宁雨还没到门口,屋里的人已经早早地迎了出来。
詹细苟扑上来搂着沈宁雨大哭:“崽呃,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呐?喊你莫乱跑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给你老子娘交待呐?
盘本柏抹把汗,安慰道:“回来就好了!没事、没事,跌下灯盏窝爬不上来,就搓烂点皮,没伤到筋骨。”
沈宁霞跑过来,紧紧抓着沈宁雨的手,放声大哭。
沈宁雨挤出笑容:“我没事。兔子绹到了,是我自己索子没绑紧。兔子拖起绳子跑了蛮远,我追过去看到兔子吊在沟边。捡根树桍子去勾的时候,滑下去了。你们看嘛,好大个嘞。咦?屘屘,我的兔子嘞?”
邓铁林放下包着兔子的t恤:“兔子在这。下回注意点,莫为个兔子,搞起整村人都不得安宁。”
两条狗兴奋地扑上来,被邓铁林喝住。
沈忠盛过来、蹲下,好奇地看乱动的t恤。
沈宁雨:“公公,明天你拿到城里去,卖得好多钱起?你看,还活的嘞。活的,肯定卖得起好价钱。”
沈仕贵抹把泪:“肯定、肯定!肯定卖得起好价钱。”
沈宁雨伸手揩揩沈宁霞的眼泪,笑:“妹子,莫哭了!再哭,公公、婆婆又要骂我。”
沈宁霞捶打着沈宁雨:“我怕你死掉呐……”
李凤枝抹着眼眶:“蠢话!好好的,怎么就会死?”
邓铁林笑:“胖婆子死掉了,你哥哥都不得死。”
詹慧玲也笑起来:“我比雨崽大那么多,死在他前面,也正常。”
盘本柏到门口看看厅屋桌上的饭菜,冲摆碗筷的王世锋点点头。
盘本柏:“老话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没来的时候,要往最好的情况想;事情来了,就要作最坏的打算!这么做蛮好。不消讲,一蔸子人都吓死了。我们不得先走,还要和他们扯下卵蛋。不然,以为他们都没人管。”
王世锋:“接到云莉姐的电话,我立即赶过来了。你们早已经上了山。”
盘本柏:“不消解释。岭上你不熟,去了反倒是添乱。做到这样,你已经蛮不错了。”
王世锋出门来,看抹眼泪的众人,笑道:“都莫哭了,人都回来了嘛。这么多人,一个鸡哪够吃?再搞点别的嘛。”
周满女、胡小分头女往自已屋里跑。
其余人拥着沈宁雨进屋。
沈庆元拿过烧酒来。
詹慧玲用烧酒帮邓铁林洗被划破的伤口。
沈宁霞紧紧地扯着沈宁雨的衣服,不住地哭。
盘日林用烧酒清洗沈宁雨被划破的伤口。
盘本柏拆开沈宁雨膝盖上的草药包察看。
盘本柏:“唔,处理得蛮好。看到骨头了嘞。日林,天亮喊良玉过来,打点消炎针。”
盘日林:“干脆如今喊她过来。”
沈仕贵:“反正都两三点钟了,天亮再来也不要紧。不得吵起个个觉都没得睡。”
沈宁雨安慰沈宁霞:“妹子,莫哭了!没事了嘛。这个兔子,起码能卖几十块钱,差不多够你下个学期的学费嘞。”
盘本柏:“小雨这个崽还要得!晓得顾家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硬是哭都没哭一声。有老子当年的样子。不过,以后莫这么搞了。一个卵兔子,抵不得几块钱。作神读书,读好书,找个好工作。上一天班,买得起好几个兔子。”
王世锋往自己脸上轻扇一巴掌,笑道:“早晓得这样,我就该好好读书了。”
众人大笑。
周小女、胡满女拿着花生、鸡蛋、鸭蛋进门来。
詹慧玲往邓铁林背脊上拍一巴掌:“都搞好没?吃饭、吃饭,都快饿死了。”
四部摩托车在夜幕中返回。
王世锋载着盘本柏:“让小娃子上山找学费,太不应该了。”
盘本柏:“没办法,穷呐!小雨老娘离家出走后,他老子就外出打工了,好几年没回来过。两个崽读书,就靠两个老鬼种点菜卖才供起。”
王世锋:“他两姊妹不就上个小学么?义务教育阶段,花得了几块钱?”
“哼!义务教育?和以前比差得了几块钱?主要是日常的开支。再讲,这也是两个崽对两个老鬼的体贴、体谅。”
“对偏僻地区的落后情况,我有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快开学了,乡里要求对学生和老老小小的情况做个摸底。这几天,你帮到做这些。”
“要得。能做的,我尽量做好。”
“小王呐,我们这干毛孓屎的地方,人要活下来好难嘞。你都看到了,老的老、小的小,有点什么事,连搭把手的人都找不到。”
“是呐。农村如今都成空心的了。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基本的社会保障。”
王世锋的摩托车落到最后,约一点五公里的路走了很久,因为盘本柏难得话多,把村民的基本社会保障问题大致向他介绍了一遍。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县里搞了个“农村社会养老保险”,照该缴费手册载明,一次性缴费,分100元、200元、500元三档,到了退休年龄就可以按月领取养老金,直到死亡。当时村民缴费积极性并不高,县、乡、村努力宣传的同时,还在村民办理结婚、落户、建房、上学、入伍等各种手续中搭车收取保险费。
但从前几年开始,县、乡政府组织退费。说是目前国家的政策职工、城镇、农村养老保险三合一,农村居民要求缴纳新型农村养老保险费,老农保缴一退二,可以转为新农合。
最典型的例子是虎狼塘的老光棍郑土佑,1990年刚好30岁,缴了500元。照缴费手册,再过几年他每月能拿295元,而目前满60岁村民只能拿到60多。照现在的政策,退他1000元、再交几个100元,几年后,照政策郑土佑每月只能拿几十元!所以坚决不答应!
连公认的忠厚长者周正韩也觉得毫无道理,积极撺掇村民不退已经缴纳的保险费。
但乡里反复宣传,称养老保险不允许双重享受!
而村民却因此对新农合、新农保也失去了信任!因为原有缴费手册注明了是省民政厅印发的,缴费等内容页也盖有县里的章!
所以,落枷峒村农合、农保参加率全乡最低!
这种劝村民放弃明显好处的思想工作,盘本柏根本没法做!
盘本柏偷偷到县、乡有关部门咨询过这保险还有没有效,却没一个部门给予明确答复,只是孜孜不倦地要求他动员村民退出老农保、参加新农保!
而这种动员乡亲们多缴费、少拿钱的勾当,盘本柏提都没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