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锋骑摩托车载着周云莉慢慢开向新落枷峒路口。
周云莉声音明显带着哽咽:“走白水寨。”
王世锋回头看,但周云莉把脸贴在他肩上,看不到。
王世锋:“唔。胡世保怎么会有要收钱的想法?”
“村里向来什么事都收点钱。比如,除了小娃子读书,其它原因盖个章收五十、哪个屋里有纠纷去调解最少收一百。”
“啊?这违规吧?”
“违规,当然违规。村里不是没钱么?不过,这些钱收支都是公开透明的。”
王世锋:“唉,这还真是穷家难当呐。”
“穷家难当,穷人家的崽女更难做。这些老鬼的工资,拖好几年了。去年信访部门喊他们去打官司,司法局还指定个律师提供司法援助。还没正式起诉嘞,那个律师就拿交通费、电话费、打印费的名义,收了他们千多块钱。是输是嬴都没底,他们就放弃了打官司。”
王世锋:“这也要得?若是我,告到那位律师摘牌。”
“哪个都要吃饭,过于认真,对哪个都不好。”
“那位律师也不是白做的。司法部门多多少少会给他一点补偿,当然,比市场价会低些。”
“好了好了。如今有你这个党和政府派下来的好干部,他们的工资有希望了。”
“能拿到好多,还是个未知数嘞。”
“哎,你刚才掐我做什么?”
“派出所只罚了五百块,胡安成却讲五千。那种情况下,我敢火上浇油么?”
周云莉突然脸红起来,好在王世锋看不到:“难怪,我讲你怎么乱掐乱摸嘞。”
王世锋从不相信有人一辈子分分钟钟都过得有意义!连神仙都做不到!
周云莉的摩托车还在村委大院,让自己走白水寨,就是出来瞎逛,来打发日子的。所以王世锋很配合,有人时、过白水寨时快,其它地段慢慢游。
行驶在村道三江水库段时,但见微波荡漾的库面夕阳映照,有如碎金。
王世锋停下摩托车:“哎呀,风景如画呐,得好好欣赏欣赏。”
支好摩托车,王世锋和周云莉并肩站着,看夕阳下的三江水库。
王世锋:“虽讲我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但上苍还是有眼的,不呼吸一口污浊的空气、不喝一口混沌的水。你看,夕阳下,三江水库好皎洁嘞!怎么我们落枷峒人守起这么块风水宝地,却穷成这样?”
周云莉:“值几个钱?”
王世锋一愣:“钱?是呐,值几个钱?十块还是八块一天?”
周云莉坐在草地上,神情落寞:“读书的时候,我和良银看牛的时候,就经常到这来玩。那时天更高、树也更多、更大。”周云莉双手枕头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浮云:“有一回,我和他也是今天这样子,睡在地上。一条菜花蛇过来,差点爬到我肚皮上了,吓得我跳起来就跑,鬼喊鬼叫的!良银好快哦,捡起根竹桍,一下子就把蛇打死了。”
王世锋瞧一眼周云莉,坐在她身边:“怎么?想老公了?你们又不缺钱花,比金领不足、比白领强多了。何必沤在这小山村?等玉平断奶了,就回去团聚吧!什么乡愁呐、恋土呐,那都是文人扯的蛋!把自家小日子过好最重要。”
“就不能兼顾么?”
王世锋躺在周云莉身边:“五柳先生,晓得不?”
“陶渊明嘛。”
“他自己写的诗里都讲‘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意思是自家种点豆子,还不如狗尾巴草高嘞。你想哈,若他没点家底,靠他种的那几个豆子,肯定养不活一大家子,是不?”
“文人嘛,心态都好。不在乎物质,看重精神。”
“家都养不了,他写个卵的诗呐?那年头,一套文房四宝,比如今的智能手机还贵,正宗奢侈品嘞。他吃饱了没事就到南山下摘朵菊花玩,而不去给豆田锄草,老婆又没一脚把他从床上踹下来,就证明他确实有点家底。”
“没听讲过他是土豪呐。”
“是不是土豪不晓得,但起码是地主。要晓得,他是从六品县令职位上下来的,副厅级领导干部嘞。”
周云莉侧脸看王世锋:“不是讲他‘不为五斗米折腰’么?县令月薪才五斗米?”
“什么月薪?是日薪。晋代一斗米大致四斤。月薪五斗米,不是官不聊生么?”
“月薪六百斤米也不高呐。”
“还有三百亩公田,每年大致能收四万斤米,这才是大头。估计老陶就因为有些不要脸的家伙来刮油,心里蛮不爽才跑的。”
“鬼扯了是不?陶渊明当县令不过几十天,有收成了?”
“估计前任被纪委立案调查了,他白捡了四万斤。当时的规矩是前任没收归后任。”
周云莉扯根草划拉王世锋的头发,笑:“哦,学历史就学这些?”
“嘁!所以我们都正常点,不管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手上总得有点碎银子才好。”
“是呐,但落枷峒根本没财路。”
“这话绝对了!落枷峒自然资源丰富,用心经营,大有前途。”
“划成饮水源集雨区后,落枷峒什么都不准开发了。”
“找借口是不?没划进来的时候,落枷峒也没建设好呐。”
周云莉生气了,扔掉手上的草,仰面躺着看天空:“这不等起你这个上面派下来的干部把它建设好么?”
王世锋扭头对周云莉笑笑:“对不住,我没贬损你、也没贬损任何人的意思。只是觉得可惜了。”
周云莉长叹一声:“唉!我晓得,哪个不想过富裕日子?如今,连盘本柏都对落枷峒失去信心了。”
“只要把这些路都修好,肯定有办法。”
“修路?盘本柏争取几年都没拿到立项,还有旧村改造,也争取好几年了。为了这两个项目,他咬紧几年都不批村民起房子的申请,得罪不少人嘞。”
“盘书记这样做也对,毕竟到时得动迁,新建房补偿方面蛮难协调。”
周云莉侧脸看王世锋:“你不是副市长的女婿么?给落枷峒争取点资金嘛。”
这下轮到王世锋不高兴了:“等我成了他女婿再讲。”
两人枕着手看天空那缕缓缓游离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