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江南》 35. 再回萝烟

    第三十五章  再回萝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宿建德江》

    当晚，我趟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心里满是悲伤、惆怅和思念。悲伤的是，我父母和我有严重代沟；惆怅的是，残酷无情的现实、遥远的杜春烟；思念的是，我弟弟以及爷爷奶奶。我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家。做了这个决定时，已经是下半夜，我沉沉睡去。

    我起来时，罗飘鹤已经不见了，他在我桌子上留个张小纸条，感谢我昨天的帮忙，并告诉我他出去散心了，不会做傻事，不用担心。

    他字迹潦草，但我感觉到他很真诚。

    我匆匆收好东西，背着书包回家。坐车加走路，我花了二个多小时才到家。我还没到家就远远看见弟弟曹树言坐在屋子西侧，似乎在等人。他十五岁了，却还是像十岁的小孩一般，个子不高，孩子脸，表情有点傻。爷爷奶奶把他收拾得很整洁。

    他一看见我就大叫“哥哥”，欢喜得像中了几百万的彩票一样，跳跃着向我走来，我们抱在一起。我很高兴，很感动，我很喜欢这个弟弟，他是我的依靠，是我真正的亲人。

    “弟弟。”我亲切地叫他。

    我们一起回到家中，奶奶见到我很意外，也很高兴。她通过村里读书人知道，学校放假了，但看我已经过了两天还没有回来，满心以为我不会回来。奶奶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开满笑容的花，道：“我孙子回来了！吃饭了吗？没吃我现在就做。”

    时间不过是上午十点多，我在车里简单吃了包子，算是早餐。我告诉奶奶，我吃过早饭的，不饿。奶奶坚持给我煮鸡蛋吃。我只好答应。爷爷不在家，和村里的老人去打牌了。他很喜欢打字牌，这是他娱乐和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之一。

    我拿出临时买的桂圆和奶糖，给了奶奶和弟弟。弟弟接了之后，非常高兴，打开就吃。他最喜欢吃奶糖，我特意给他买了仿的大白兔奶糖。那时候真正的大白兔奶糖太贵了，我根本买不起。奶奶批评我乱用钱，不过却满脸微笑。

    我坐在凳子上，抓住奶奶的手，笑道：“奶奶，我不会乱用钱，我现在挣不得到钱，没办法孝敬你，只好买这些便宜货给你吃，以后我有钱了，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奶奶满脸笑容，道：“我相信我孙子以后一定有出息！你只要有出息，奶奶少吃点也开心！”

    弟弟坐在我一旁，吃得口水直流，笑眯眯地道：“哥哥以后可以挣大钱，挣了大钱之后，也给我买好吃的。”

    我一直手搭在弟弟的背上，道：“弟弟，只要哥哥有吃的，你一定不会饿着。”

    弟弟傻傻地问：“哥哥，你多久之后可以挣大钱？”

    我想了想，底气不足地道：“哥哥以后不一定能挣大钱，但哥哥不会忘记你。哥哥要在读了大学之后才能挣钱，挣大钱。”

    奶奶插话道：“伢子，你可以挣大钱的，村里人都说你考得上好大学！”

    弟弟道：“哥哥，那你要考个好大学！”

    说到考大学，我心中开始沉重，我低下头，又抬起来，道：“奶奶，要考好大学不容易。”

    奶奶道：“伢子，发狠嘛！”

    我沉重地道：“不完全是发狠不发狠的事，奶奶。不过，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弟弟抓住我的手，看着我，道：“哥哥可以的。”

    一时间，我低头不语。

    奶奶大约感受到什么，不再说这个话题，道：“哎呀，今天黑狗家里杀猪卖肉，你难得回来，我去买几斤，你俩个待在家里。”说完就起身到里屋拿钱。

    我说：“奶奶，不用了，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奶奶说：“那不行！你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教育教育你老弟，他现在有时候喜欢和别人打架，前不久还被人打破了头。”

    我道：“好。”

    奶奶年近八十，但走路依然很稳，拎着一个破袋子就出去了。我开始问弟弟打架的事。弟弟告诉我，是别人骂他傻子他才和别人打架的。我知道，村里有些少年爱欺负他，有些纯粹是玩笑，有些则充满恶意。

    我对弟弟说：“别人打你，不要怕，该回手就一定要回手，但不要先动手。”

    “知道了，哥哥。”弟弟点点头，过了好久，含泪问我：“哥哥，爸爸妈妈为什么总不回来看我们？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被他这个问题问倒了，心里难受，但我想，我只能安慰他，于是道：“爸爸妈妈很爱我们，但他们要挣钱养我们，所以不能常常回来。你看，我们吃的穿的都需要钱，没有钱，我们就会饿死。”

    弟弟依旧含泪，道：“是不是有了钱，爸爸妈妈就会一直在家里带我们了？”

    我道：“有了钱，爸妈就不用到外面打工挣钱了。可是我们没有钱。再说，我们长大了，不能一直靠爸妈了。你十五岁了，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弟弟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我常常在夜里想爸爸妈妈，想着想着就哭了！”说完呜呜地哭起来。

    我被他的哭声弄得心理难受极了，强做坚强地道：“你十五岁了，是男子汉了，不要老哭！隔壁的灰子爷爷在我们这个时候，已经娶老婆成家了！”

    弟弟停止哭，道：“哥哥，我不哭我不哭，我听哥哥的，不给哥哥丢脸。”

    我看着他，他口水流了一嘴，眼泪满脸都是，头发蓬乱，心理不免悲伤。弟弟这个样子，恐怕注定一辈子无法照顾自己。以后的日子，他如何生活？

    我以命令口气道：“你要自己学会梳头、刷牙，每天都要梳头、刷牙！这样的热天，每天都要洗澡，要注意卫生，衣服脏了就要换，知道吗？”

    弟弟懵懂地点点头。

    我又道：“还有，见到长辈，要有礼貌，要喊人！见到生人，不要相信他的话！要学会帮爷爷奶奶挑水、烧火、打扫屋子，知道吗？”

    弟弟又点点头。

    我拿出几张票子，告诉他认钱。说了很久，他还是分不清五毛和一块钱有什么分别。我生气了，走到书房里面不再理他。

    中午，爷爷回来了。我和爷爷奶奶、弟弟高高兴兴地吃了饭。

    爷爷身体差了许多，拄着拐棍，但精神却还是矍铄的。他当过兵，认得字，老一辈传给他的道理，他记得清清楚楚。爷爷交给我的东西中，印象最深的之一就是做人要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说。我惊讶于他知道中国古书中的这句话。他一辈子践行了这句话。

    吃饭时，奶奶无意中说起我村中的玩伴曹树雄和曹树金来找过我。我“哦”了一声。他们比我小一岁的，在全村年纪相仿的伙伴中，我们三人关系比较好。他们都在唐镇中学读高三，比我低一级。

    我高中时成绩不错，但高考却失利，让大家大跌眼镜，我有点不好意思再找大家。加上高三复习比较忙，除了过年时匆匆见过他们，我已经很久不和他们深聊。我打算下午砍柴后找他们聊天。

    下午2点多，太阳还没有下山，天气阴沉，刮着小风。我们一家人到山中砍柴。因为父母不在家，依靠柴火做饭取暖的爷爷奶奶用柴就是个问题。我满头大汗，挑了四担松枝回家。弟弟、爷爷和奶奶则各捞了一大蛇皮袋子干枯的松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