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江南》 40.五人悲歌

    第四十章  五人悲歌

    做完检讨后，程万钧情绪更低落了，木然地回了寝室。我和贺云潭、罗飘鹤陪着他。他倒在床上就睡，二话不说。我们骂梁老师，说他不是好东西，希望胖子能够宽慰些。

    罗飘鹤坐在凳子上，道：“人生在世，谁还能不遇上几个不日毛的人？胖子，咱们都是响当当的男人，不必为这个计较。”

    贺云潭道：“胖子，你既然想在这里继续读书，就得忍着点，不然就只能换学校了。既然念都念了，别想了，就当锻炼口才了。”

    胖子一开始不做声，后来一脸懊丧地道：“我其实并不是为检讨的事难过，我是想小天。我在想，为什么这么多人不理解我们？这么多人反对我们？我们谈恋爱，他们为什么要反对？我碍着他们什么了？”

    我想了想，道：“胖子，小天的事，你别想了。老师和家长们，虽然做的不对，但他们出发点是好的，怕耽误了我们的学业。”

    胖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贺云潭有点意外地看着我。

    罗飘鹤道：“胖子，他们反对他们的，我们谈我们的。我们要讲究策略。其实也不是所有父母都反对儿女高中谈恋爱，现在城市里很多初中生都谈恋爱，高中谈恋爱根本就没人管。只能怪我们这个地方太落后了，只能怪我们的父母太封建。胖子，谈恋爱的事，你就别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等高考已过，你爱干吗干吗，对不对？”他摇着胖子的腿。

    胖子道：“我已心如死灰！错过最美好的了。”说到这里，他眼睛里又有了眼泪。

    我道：“胖子，咱们不说这事好吗？你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别充满内疚和伤心，小天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希望她安息，更希望你勇敢地走出来，正如小天希望的，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别辜负她。”

    贺云潭附和我，说：“是是是，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我们继往开来！”

    胖子捧着小天的相片，浑身哆嗦，傻傻地哭道：“小天，小天！我永远忘不了你！”

    我们都很惊讶，不知道他从何处找出曾雪天的相片，我们把她的相片都藏起来了。

    我喝道：“胖子，小天绝对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贺云潭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胖子的鼻涕流到蓝色衬衣上，胸前湿了一大块。他最近瘦了许多，衣服都松了。这个衬衣是小天送的，蓝天蓝天，小天说胖子穿起这个衬衣就会想着她，这样就等于她陪着他。胖子看到衣服上满是鼻涕，连忙慌张地拿毛巾去擦，仿佛一千万元现金丢在硫酸中，急着要抢出一般。他已经擦干净衣服的鼻涕，但还是反复拭擦着，着了魔一般。

    我抓住胖子的手，道：“胖子，没事了，已经擦干净了。”

    胖子根本不理解我。

    罗飘鹤伸手去抢胖子手中的相片，但胖子抓得很紧，相片撕烂了。胖子像失心疯一般，哇哇大哭。

    罗飘鹤完全不顾这么多，猛抽了胖子一巴掌，喝道：“胖子，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小天已经死了，你在这里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胖子，你他妈的，要是真爱小天，就混出个人样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不是在这里这么窝囊！”

    说着，罗飘鹤抓住胖子的衣领，费力把胖子抓到门口的一面镜子旁，喝道：“胖子，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看看！世界上还有比你窝囊的人吗？小天没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找她？真等到她死了，你在这里哭哭啼啼！小天为什么会死？她的死是天意！谁也改变不了，但她选择了爱你，选择了让你好好活着！她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痛苦和孤单，没有说一个不字！她那么瘦弱，却干出了如此顶天立地的事，我们这些臭男生都万分汗颜！胖子，你如果还有一丁点良心，就好好活着，不要让小天失望！你这么活着，小天就真的是白死了！知道吗？”

    罗飘鹤说话时，手上青筋暴起，双眼怒睁，仿佛一头战狼。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感到很吃惊，他的话也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双眼含泪地看着胖子。

    罗飘鹤一松手，胖子像一滩泥一样倒在地上。他仍然哭着，哭得让人心碎。

    贺云潭道：“胖子，虽然罗帅刚才说得很尖锐，但他的话却是对的。我们都不应该辜负小天！你，胖子，我，贺云潭，还有老曹，都不应该辜负小天！”

    胖子抬起头，看着我们，我们蹲到地上，胖子一把抱住我，道：“我知道，可是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胖子呜呜地哭着。

    我感觉到，他内心已经被罗飘鹤的话触动了。

    我含泪道：“胖子，我知道你难受，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你哭吧，我们一起哭，我们陪你哭，陪你哭小天，哭我们美好但凄凉的青春。”

    贺云潭也哭了起来。只是罗飘鹤没哭，抽着烟，满脸愁容。前些天网吧的打斗，他对他父亲理解了许多，但他绝对不肯承认，怨气、愁苦和孤单还在他心中游荡，何况秦潇潇又不在他身边，甚至秦潇潇对他而言，似乎开始有点若即若离。

    罗飘鹤在破旧的水泥地面上掐灭了烟，道：“要不我们一起唱《朋友》吧？”

    我们点点头。

    突然有人把我们寝室的门踢开，道：“唱这首歌，怎么可以没有我呢？”我们一看，是楚景烛。

    她留着男士短发，穿着深色的衣服和裤子，胸脯还是塞了枕头一样鼓鼓的。贺云潭有点感动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没有再看她。我看着楚景烛，满心都是感动。她蹲到地上，罗飘鹤抓住她的手，道：“正好，正差你！”

    楚景烛紧紧地抓住胖子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无比真诚地道：“胖子，别难过，姐姐陪你！”

    胖子像个木偶一样点点头，伏在楚景烛宽阔的胸怀里哭，边哭边说：“景烛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楚景烛像母亲一样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眼泪像没完全关紧的自来水龙头，一滴一滴，滴在胖子蓬乱和因哭泣而轻轻颤动的头发上。她流泪道：“其实小天的事，我后来也知道一些，但已经很晚了，而且她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你知道吗？憋着这个秘密，让我多难受！”

    胖子像个孩子一样仰着头，看着楚景烛，怔了半天，然后又哭起来：“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楚景烛哭道：“胖子，她自有她的良苦用心，你要理解她才对。”

    胖子哭着点点头。良久之后，胖子停止哭泣，坐起来，道：“景烛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谢你。”

    楚景烛看着胖子，欲言又止。

    我们几个人都被他们的哭声感动了，眼眶湿润。

    罗飘鹤领头，我们开始不整齐地唱起那首我们非常喜欢的周华健的《朋友》：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没有人会在意小县城一栋旧楼里一群失意少年的歌声，但这歌声却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乃至我的灵魂里。在当时，这首歌，以及我们的歌声里的友情，让我感受到温暖。对于胖子而言，他应该也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兄弟情的温暖，而这些温暖短暂地冲淡了小天之死给他带来的悲伤以及高考前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