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贵人家做法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谢家老少一行不得不离开。
山道狭窄,上山和下山,各有一条路,都是单行道。上山的石阶正对着毗卢殿大门,下山的石阶则在毗卢殿的右侧。
他们在这个兵差的冷眼横视中,慢吞吞的往下山的石阶方向挪过去。刚刚一口气爬上半山腰,数百级的陡峭石阶,他们早就累得手脚酸软,还没来得及歇息,就不得不离开,哪还有力气走得动。
下山的石阶,同样陡峭。谢思齐本就头晕眼花,腿肚子打哆嗦,没走几级,一股失重感袭来,她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谢康和秦氏,也顺势一起都坐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晃过,刀光一闪。
谢思齐愣怔的看着一把刀尖,明晃晃的正指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寒气逼人,白眼一翻,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吓得秦氏扑到谢思齐的身上,还没来得及哭,就听石阶上有人低声问:“明四,何人在此吵闹?”
“大公子,卑职这就处理好!”那个被唤作明四的兵差,收起刀尖,手腕一提,刀锋就要往下砍。
“明四,不可!”大公子一声低喝,明四立即收势,只是力道太大,刀尖还是在谢思齐的肩膀处划过,削开一道豁口。
秦氏吓得赶忙用手去捂住谢思齐的肩膀,下意识的整个人覆住谢思齐,想要保护女儿免受再次伤害。
谢康没有起身,慢慢回过头,看着站在石阶上方的大公子。
大公子一身月白锦袍,头束玉冠,背着光,他看得清谢康,谢康却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笼罩在光圈里的翩翩贵公子。
那大公子看到谢康,略一迟疑,问到:“请问,您可是东门大街上的神算子,谢道长吗?”
谢康微微点头,指指心口,正是。
大公子抱拳作揖:“谢道长,在下是杭州府同知王鸢鸣,属下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
王大公子挥手让明四等人退下,再次向谢康道歉:“谢道长,今天是我家人这里做法事,不便招待您,改日下山,再去向您赔罪。我先告辞了,您几位自行离去即可,只要不往后山去,就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
说完,快步走开,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明四也跟着消失了。
谢思齐并不知道自己又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当她悠悠醒来时,入眼是湛蓝的天空,入耳是沙沙的风声,还配着秦氏低声的抽泣。
秦氏见谢思齐醒来,又惊又喜,哽咽着又扑过来:“小哥,我的儿呀,你怎么样了?”如果不是自己没用,不来天台山求神拜佛,女儿又怎么会遭遇这生死关,自己又怎么能受得了再次失去孩子的痛?
谢思齐哼哼:“娘,我死了吗?”
秦氏流泪:“小哥,你好好的呢。”
谢思齐:“那把刀呢?没有杀了我?”
秦氏摇头:“……”
谢思齐:“那是什么人啊?还在吗?”
秦氏:“走了,已经不在这里了,没事了。”
谢思齐:“可是我的头和背,都像有刀砍过。”
秦氏把她从石阶上扶起来,给她轻轻的揉揉背,又轻轻的用手指插进发丝中抚按。
谢思齐依在秦氏的怀里,觉得又温馨又丢脸。好久没有这样依偎在娘亲的怀里了,自从以男孩子身份跟着爷爷外出,就不好意思跟娘亲撒娇了。作为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率先晕倒了。这个身体的反应太差了,之前只发现一着急就思维断档,现在又发现,一紧张就会晕倒。锻炼身体,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首要议程。
只是,谢思齐又甜滋滋的想,又能这样跟娘亲撒娇,丢脸算什么。
谢康一下一下的捋着胡子,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眼看着日头偏西,秦氏轻拍谢思齐的肩头:“小哥,咱们和爷爷回去吧。”
谢思齐从秦氏怀里退出来,看了看四周,半山腰静悄悄的。危险警报解除,谢思齐的好奇心又起来了,蹑手蹑脚的爬了几阶石阶,小心的伸出头去,毗卢殿已经人去楼空,殿门紧闭,仿佛之前的佛像和法事鼓乐,从不曾出现过。
谢思齐看着谢康,露出央求之色:“爷爷,我想上去看看。”
谢康点点头,站起来。
大殿前的三足鼎里,几支婴孩手臂粗的高香还没有燃尽,余烟袅袅,檀香四溢。
秦氏面对大殿,再次合掌跪拜。
谢思齐则好奇的围着毗卢殿打量。
绕到殿后,只见一条小路,直通山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在浓密的绿树掩映之中,隐隐露出架在水潭上的凉亭,水潭边竟然有杨柳树,还有几株粉红烂漫的桃树。搭配的十分和谐,犹如仙境一般。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始盛开。
谢思齐看呆了,不由自主的就想拾阶而下。
谢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孙女的胳膊,又是摇手又是比划,意思是说,刚刚我们见到的那些人,没有见到他们从那边的石阶上下,现在不见了,想必就是从这里离开的。咱们还是不要下去了。
唉,尤其人家王大公子还特意提醒了不能往后山去。
谢思齐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依然看不够。
好遗憾,要是带了纸笔,画一幅写生就好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更何况,看娘亲的表情,恨不得再也不来了。
所以嘛,现在一定要把这梦幻般的仙境记在心里,吃到肚子里。
谢思齐伸直了胳膊,用手指比了个取景器,咔嚓咔嚓再咔擦,尽情的欣赏。
等他们慢慢挪到山脚的大雄宝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山门紧闭,看来今晚要在天台山过夜了。
深蓝色的夜空中有繁星点点,夜风吹过,带出了几丝凉意。
一家三口在大雄宝殿外的一个角落坐下来,准备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天亮之后再离开。
谢康倚着护栏打盹,秦氏则搂着谢思齐。白天的那一刀,仍然让她心有余悸。
谢思齐则又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平行空间的情景,也是一家三口,也是在荒郊野外,睡在路边,提心吊胆的等天明,也准备着随时逃命。
不知不觉,几个人迷迷糊糊都睡着了。
一个晨起给大殿添灯油的僧人,发现了他们,好心的给他们端来了寺庙的热米汤。一聊之下,那僧人惊讶的说:“昨天毗卢殿的确是有做法事,然而本寺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个样子的小师父。”
谢思齐向他打听山谷里的小路,那僧人道:“那边是一个大施主的私人庄子,他们长年给天台寺供香油,方丈就允许他们修了一条小路进出。平时那里都有兵卫把守,除了方丈,我们都不能从那里走的。”
谢思齐拍拍胸口,这才感到一阵后怕:还好昨天被爷爷及时拉住了,没有走下山谷里的小路,要不然真的真的就没命了。
秦氏则细细问了,许愿之后,要何时还愿,要如何还愿。求财念什么,求平安念什么,要是生病了念什么,还有念什么才可以不生病,等等等等,问得那僧人,以取灯油去为借口,遁了。
一家三口的许愿郊游,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前脚踏进家门,穆石后脚就跟了进来。
“谢道长,谢嫂子,好消息啊哈哈!”穆石进门就放声大笑:“东家答应了。”
秦氏精神一振:“东家怎么说?”
穆石:“都按你说的条件,我给做的保人。”
秦氏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老天爷,谢谢神明,谢谢佛菩萨,谢谢他穆叔……”
谢思齐也合掌,对着天空胡乱的感谢着。
谢家小院里,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几个人顾不上赶路的疲惫,立即围坐一起,开始规划新生活。
秦氏现在是绝对的主心骨,她说一,谢思齐绝不说二,谢康一定拍板同意!
东家的铺面还有一个月租约到期,秦氏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于是,筹委会第一项决定就是,等商铺一租下来,全家就搬过去,既可以节省开支,也方便照看铺面。铺面的后院,暂时用不上,用来住家最好不过。
商铺的二楼做成雅间,另外给谢康留一间做会客室,说不准以后还有王凤鸣王小姐这样的大客户呢,在大街上算卦也不方便不是嘛。
这一个月内,秦氏留在家里盘算采买物品的细节,谢康谢思齐爷孙俩则继续去东门大街,该赚钱还是要赚,毕竟现在开食肆的钱还不够。每天晚上全家开总结会,合计开支,商讨进一步的工作。
为了全家人的幸福,秦氏发誓,要努力赚钱。
为了秦氏的事业,谢思齐发誓,要努力赚钱。
为了两个晚辈的幸福,谢康发誓,他要,好吧,他发誓要听话,反正,她们说什么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