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蜀入雪宫的第一天,大总管司徒元夙让段宫主冻成一座冰坨子,晾在外头自己解冻,美其名曰:“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白蜀被安排住在了段宫主隔壁,这是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即方便段宫主言传身教,也方便某些人前来骚扰时,段宫主能顺手给冻上再丢出去。
有人问:这么宝贝着,为什么不干脆住一块?
答曰:段宫主这么高冷又桃花泛滥的人物,岂是会轻易相信缘分这种说辞的?
以上为玲珑雪宫一干群众的交谈结果,司徒元夙被冻上的当天,他们都知道了,自家高贵冷艳的冰雪大王花,带回了一个有点娇憨单纯的少年。
作为现场目击者人之一,也是段月楼的贴身侍女——暮嫣,她目睹了这全过程,并被段月楼点名去好好照顾白蜀。
由她之口,大家慢慢地了解了白蜀的点点滴滴。
“我开始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和以前那些一个样,最多表面装得清新无害,其实内在依旧是个妖艳的小贱人,意图勾引我们冰清玉洁的宫主。”以上为当事人暮嫣的口述。
据回忆,当暮嫣端着宫主吩咐的午餐,去敲白蜀的房门时,这少年正在屋里换衣服。
玲珑雪宫弟子的统一服饰,是细白布与白纱缝制的齐腰襦裙,穿戴完毕后,众弟子便是大体相同的模样,丢在人群里,谁都不挑眼。
可白蜀是男人,不能穿裙子,于是,他选穿了白细布的襕衫,圆领大袖,胸口绣着雪莲的纹路,头发需一丝不苟地收在儒巾里,暮嫣看他穿戴整齐的模样,似个书院里走出来的秀才,满目灵气,面容干净,第一印象便稍稍好了点。
“白蜀,这是你的午餐。”
暮嫣端着托盘进屋,却发现白蜀把衣服穿反了,背后衬里的红色布料漏了出来,看着格外怪异。
“你的衣服穿反了。”暮嫣说着,上前拉了拉白蜀侧腰露出的那块红色布料。
“啊,这样,我说怎么哪里不对。”说着,白蜀利落地把衣服一扒,毫不避讳地在暮嫣面前大大方方换起衣服。
暮嫣一愣,稍稍避开视线,无意看了眼,却发现白蜀身上有不少伤痕,刀伤、箭伤,陈年旧伤留着虬结的疤痕,让她看愣了眼。
“白蜀,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哪怕面对陌生人,看到这么多的伤,暮嫣也会担忧地询问起对方缘由。
白蜀似不在意地摸了摸小腹上的一块铜钱大小的圆形伤疤,那是弓箭留下的痕迹:“我的家族比较特殊,以前曾遭受居心叵测者的捕杀,我那会年纪小,能力还不强,被围殴过好几次,才留下这些痕迹。”
暮嫣凑近了看,确认这些伤口是真的,顿觉得肉疼不已。
对一个小孩子下如此重手,那该是怎样一帮混蛋?
藉由这些伤口的缘故,暮嫣遗忘了最开始“妖艳小贱人”的印象,开始把白蜀当成一个寻常但过往格外不幸的后辈,在照顾方面也心细了不少。
“为什么衣服里面要衬红色?”白蜀对于雪宫的制服很是好奇,外面是白色的,里面却衬着鲜艳的红,而且翻过来似乎也能穿,款式正常就是颜色较为突兀。
“我们多数情况下是在雪山中活动,白色的衣服便是天然的隐身服,便于抵御外敌。当然,若是遇到了危险,白衣服会对救援造成不便,那时候便可把衣服翻过来穿,红色的衣服能让我们的救援者在一片白茫里第一时间发现你。”
白蜀顿觉涨见识了,又觉得作为午餐的包子皮薄肉厚滋味鲜美,小菜生脆爽口,便问是谁做的。
“是后厨一个新人,看着跟你差不多大的。”
“男的?”
“对啊。”
“他也是又聋又哑的?”
“当然不是。”
暮嫣便带白蜀去后厨一瞧究竟。
雪宫有几百号人,所以后厨建的很大,烧火堂里架着十几口大锅,其中几个里冒着热气,揭开看,有卤子,有汤底,白萝卜和羊肉也炖了一锅,适合天冷食用,三个穿着庖衣的人在堂里看着火候,见到暮嫣和白蜀,都安安静静地行礼。
“他们是天生的聋哑人,都是大宫主和无常大师从人间捡回来的可怜人,在这给他们一份工作干,能得口饭养活自己。”暮嫣这么说着,又带白蜀往里边走。
“大宫主和无常大师?”白蜀捕捉到两个别致的称呼。
“大宫主,是我们现在的段宫主的母亲,也是玲珑雪宫的缔造者,至于无常大师……”暮嫣见周围没人,凑到白蜀耳边小声道“他在出家前,是雪宫的男主人,段宫主和小小姐的生父。”
白蜀一听便觉得稀奇,伽蓝寺里那个灰头土脸的和尚,是段月楼的生父?好吧,细细看,对方是挺帅的,但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和段月楼居然是血缘者。
那这样看,段月楼的长相应该是随母亲的吧,因为无常容颜刚毅大气,不似略显阴柔的段月楼。
“那他怎么会出家?”有美貌的老婆,儿女双全,又坐拥这么一座大气的宫殿,这该是人生赢家,羡煞旁人的存在,何必窝在那除了屋顶和紫金钟比较值钱,其余都破烂漏风的寺庙里?
暮嫣小声道:“因为大宫主和无常大师的感情有裂纹,好了,别多问了,别人问你你也不可说,尤其在段宫主面前,他很忌讳这些事。”
白蜀捂住嘴,郑重点头。
撩开里屋的门帘,是一座正常大小的厨房,里面有三口灶,一个圆滚滚的身子正站在砧板前,举着菜刀专心地斩猪骨。
一刀一刀,那小孩手臂粗的骨头让他轻而易举地肢解分离,但看他也没费什么力气。
“金宝。”暮嫣唤了声,那厨子回过头来,一张喜庆圆润的胖脸,两眼笑眯眯着,弥勒佛一般的和善模样。
“暮嫣姐姐。”金宝笑呵呵地放下刀子,攥着腰畔的围裙擦着手“你怎么来了。”
“带新人来的,他觉得你做的早饭好吃,想来看看。”
白蜀从暮嫣身后走出来,紧盯着砧板上血淋淋的骨头,金宝听说是喜欢他做的饭食,便觉得高兴,主动道:“我斩骨头是给小小姐晚上炖汤准备的,哦呀,小兄弟要尝尝看吗?这儿还有些现做好的。”
说着,胖手揭开一边的锅子,麻利地盛出两碗汤来。
白蜀端着瓷碗,看着乳白的冒着热气的汤,晶莹的汤汁仅撒了点翠绿的小葱,奇香无比。
刚啜了口,白蜀立刻陶醉在那浓郁的鲜味里,这时,厨间的布帘让人撩起,一个白色的小影子缓缓走进来,还嚷嚷着:“金宝,我饿了,给我做覆盆子酱的桂花糕……”
话说一半顿住,段雪歌红红的眼睛看见屋里还有别人,再看他们手里的汤碗,小脸微有愠色:“你怎么在这,这汤是本小姐的。”
金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忙解释着:“小小姐,午饭的汤您不是不合胃口嘛,我这已经斩了新骨头,晚上再给您重新熬一锅。”
段雪歌皱着眉,似乎是要发作,可一看暮嫣也在,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忽然改了口:“暮嫣姐姐也在啊,今早我觉得内火旺口舌干,就没敢喝油脂重的汤,反倒是想吃甜食。”
暮嫣接道:“那到好办,方才外出采购的仆役带回不少冰糖和新鲜牛乳,回头让金宝和着杏仁用小石磨细细研了,做杏仁奶给你,覆盆子酱的桂花糕微酸,配着吃刚好。”
金宝也道:“啊对,我再泡壶龙井茶,小小姐吃完漱漱口,也不会觉得腻,清爽又通透。”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作为玲珑雪宫的小小主人,段雪歌的一日三餐从食材开始便精挑细选,绝不输给别处。
白蜀光是听着就止不住地流口水,段雪歌自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裹着肩头的狐裘小披风,踱步走到白蜀面前,和善道:“昨日我初次见你,也没好好招待,白蜀,你同我一块去房间等吧,金宝,东西做好了送到我房间来,我要和白蜀一块吃。”
金宝点点头,回头开始准备做糕点的面粉,她又对暮嫣道:“姐姐,能劳烦你去把我最喜欢的那套秘瓷的餐具拿来吗?我想用它们招待白蜀。”
“是,小小姐。”暮嫣应下,转身出去拿餐具了。
“那么,你跟我来吧。”
段雪歌回头示意白蜀跟上自己,再转过头,脸上甜美的笑容立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