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光阴如梭飞逝,堪堪望不到流逝的速度。
李衡在宋家与张家的支持下,在宋鸾淑的协力下,终是横扫对手,力排众议,登上了那个王位。
他如当年所言,将权势分予宋鸾淑,二人一起掌控王权,恩爱相容。
宋鸾淑踌躇满志,孩提时代的抱负总算可以施展,她目光炯炯,与李衡畅谈着未来种种。
她内心洋溢着满满的雄心,赳赳昂然道:“治国之道,在于富民。梁国喜奢,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百姓只知享乐,不事农桑生产,会动摇国之根本,我们改革的第一步,就从这里着手。”
几日后,如雪的奏章将她的淹没,她愤恨拍着桌案,看着那一行行醒目的文字,触目惊心,将她满身傲气挫败。
是她太过天真,改革之举哪可能这般轻易?
她紧咬着唇,银白的牙将朱唇咬破,殷红的血在口中蔓延,“门阀世族的势力太过庞大,必须加以压制,削弱……”
李衡却是摇头,“不行,这些大门阀中,许多与你我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是当初助我夺得王位的功臣。若打压他们,怕是难……”
“衡郎,我也知这些士族门阀太过庞大,相互依附,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若不削弱他们,梁国就不会有所发展。近十几年来的收益,都是呈下降趋势,我们必须改变梁国的局势,若不除去这些钉子一般的士族门阀,我们改革之路举步维艰。”
她本是一身傲骨,满心宏图,此时却是颓败如斯,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张扬神采,艳丽的脸也变得颓唐。
“那要花费很漫长的时间……”李衡将紧紧抱住,见她如此,整颗心都是疼的,他温声道,“一步一步来,我们还年轻。”
宋鸾淑却是没有闲着,朝堂上与诸位大臣周旋,朝堂下,动用各种渠道,搜罗着那些门阀士族的罪证,花费了无数精力与时间。
匆匆几年后,正是腊月,寒冬的雪冷的彻骨,她的心也如那化不开的霜雪,冷彻心扉。
“混账!”宋鸾淑把小山一般成堆的信笺扔在地上,如雪花散落,纷纷扬扬,那是她内心的愤恨,“他们怎么敢如此贪藏枉法?”
“大鸿胪卿,收受贿赂,私自敛财。平日里与他国使臣交好就罢了,居然能为了钱财,把梁国的国家机密传给他国!”她把手中那封信笺揉成团,扔了出去。
“大司农,实施农桑改革,他说国库不足,迟迟不肯拨款,给自家十几位小妾买价值连城的玉石,珠宝,锦缎,倒是一点不手软啊!他夫人的穿着用度都堪比我这王后了,这大梁的国库到底是国家的,还是他家的?”又一封信笺被她丢了出去。
地上那杂乱成雪的信笺,一件一件,让她心寒无比,暴跳如雷,“少府卿!光禄卿!太常卿!”
最后,她拿起那叠最厚的信笺,扔给李衡,冷冷道:“还有你的舅父,御史大夫张大人!呵,张家真是英才辈出啊,整日横行霸道不说,平日里攀比的不是文采武艺,而是谁家的庭院奢侈,谁家的美女多,谁家花的钱多!你们张家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就连一小小的郡守,仗着有张家廷尉撑腰,都敢强抢民女,杀人放火,视人命为草芥!”
愤怒,滔天的愤怒,将她整个人都要燃烧的怒火。
李衡静静站在那里,眼眸深沉,定定看了她许久,看她气消了一点,才缓缓道:“鸾淑,这里还有一份,是关于你宋家的……”
宋鸾淑结果他手中的信笺,里面的每一条都令她触目心惊,如刀划过的道道划痕,剜在她心间。
“衡郎,这国家……到底怎么了……”她整个都无力了,真是累极了,双腿瘫软在地,头埋在双手间,平日里的骄傲都化作了泪水。
她想改变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的一切,都越发让她心寒,那些文武大臣,竟没一个是干净的……
愤懑,不甘,颓败,那种无力感笼罩着她,几欲让她窒息。
李衡心疼地抱住她,抚着她的头,她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华服上,灼了他的心,“太平年代,为官者,能有几个做到两袖清风的?”
“可五国之间三百年的太平协议,已经快结束了啊……”宋鸾淑无神呢喃着,目光空洞,“齐国最有优势,虽有北蛮叨扰,但与北蛮交战多年,齐国的将士是五国实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兵力强盛不说,他们的兵才是真正的士兵!夏国,楚国也早已蓄势待发,这几年不停充盈国库,大力生产盔甲利器,养殖马草,为的是什么?他们都看不出来么?”
“鸾淑,一切看造化吧……还有二十年,二十年后,梁国会如何呢?”李衡紧紧抱住她,满是心疼。
“不,不行,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梁国被那些虎狼之国吞噬!”宋鸾淑抬眸,满是泪痕的脸上显现出了无比坚定的神情,“衡郎,还有二十年,我们必须让内政复苏!用尽一切手段,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
“鸾淑,你只是一女子啊,何必背负那么多?”他凝视着她,深情又无奈。
“衡郎,你说话是何意?”宋鸾淑惊觉抬头,满眼疏离望着他,“我一直以为你是懂我的,殊不知,你也同他们那般……”
一个女子妄图改变这个国家,是她错了么?
不,她没错,她从小的雄心壮志,就是要成为不输于男儿的坚强女子,她不会认负。
“别说傻话,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度操劳,你都多久没好好合眼休息了?”李衡抱住她,语气微微颤抖,心中多少缱倦,“鸾淑,我们成亲十年了,一直想改变这个国家,可这国家却一如往昔那般,腐败不堪啊……你把精力都奉献给了国家,日渐消瘦,可曾想过我会心疼?”
“衡郎……”宋鸾淑失神,柔柔唤着他,贪恋着他怀中的温度。
李衡把她抱到床上,细心为她盖上被子,抚着她的脸颊,宠溺道:“你先小睡会儿,剩下的奏折交给我吧。”
宋鸾淑也觉得倦了,真的是太累了,心累,心寒。
她缓缓阖上眼,进入了酣甜的梦境。
梦中的她,又回到了年少时候的韶华岁月,骑着马儿在草地上狂奔,青丝在风中乱舞,衣袂翻飞,多么快乐,多么无忧。
醒来时,看到的是李衡忙碌的背影,映着几缕红色的夕阳,他的如墨黑发染上了暮色,炫目又温和,温暖了她疲惫的心。
“那叠奏折是什么?”她随口问着。
李衡回眸,悄然将奏折掩住,对她温暖一笑,“没什么,我来应付就足矣,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心中忽地一愣,万千思绪从脑海掠过,她爬起身子,强势道:“给我看看。”
“别看了……”李衡慌张,俯身护着那叠奏章。
宋鸾淑却是不管不顾,抢了一本奏折打开看着,看着看着,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妖后……失德……祸乱朝纲……无子……”
呵,她怎么忘了呢?这世上,女子的作用不就是传宗接代么?
他们真要把她最后一丝傲骨都消磨殆尽么?
她此刻才发觉,作为一个女子,是多么无力。
“鸾淑,不要看了。”李衡温言安慰道,“我们快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就能堵住他们的嘴巴了。”
宋鸾淑摇摇头,凄凉道:“衡郎,我大概……根本生不出孩子,我们成亲十年了,十年了……”
十年的情深,十年的相伴。
声声叹,流年太匆匆,道不尽,诉不完。
奈何,奈何……
李衡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不许胡说,就算你真没孩子,我们也可以找李氏亲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好好培养。”
宋鸾淑依偎在他怀中,呢喃道:“衡郎,我好累……”
“放心,明日一切都会好的。”
翌日,是个极明朗的好天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朝堂上,一片沸腾,李衡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阴霾,暴雨将至。
“陛下,妖后乱政,臣等恳请陛下废后。杀妖后,肃朝纲!以死相谏!”
“以死相谏!”
“以死相谏!”
一波一波,如浪潮滔天,席卷着整个朝堂。
李衡无助地望向宋丞相,想祈求他的帮助,宋丞相却是冷冷望着他,丝毫不表态,满是轻蔑的看着他失措的模样。
那神情与年少时宋鸾淑望着他的神情是那么相似。
李衡低垂下头,手攥成拳,那般用力,几乎要将手心攥出血,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他抬头一刹那,心中已有定夺,漫不经心道:“太常卿,朕听闻爱卿家有一女儿,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臣女已有十八年岁。”
他饶有所思,继续问道:“太尉的孙女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吧?”
“回陛下,老臣孙女去年才行过及笄之礼。”
他淡淡一笑,“朕的后宫空置已久,不知各卿家是否愿意将自家之女许配给朕呢?”
“陛下英明。”
众臣拜服,再不提废后之事。
只要将来自家的女儿诞下龙子,王后之位指日可待,今日废不废后,已无关紧要。
宋丞相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只是冷眼看着,脸上满是不屑的轻蔑之色,那神情当真像极了当年宋鸾淑。
宋丞相从没怀疑过自己的眼光,他女儿所选择的这位君王,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软弱无能的懦夫,废物。
本是明媚的好时节,李衡心中是阴云密布,宋鸾淑心中却是结了百层冰川,再暖的艳阳也无法融化的冷寒。
“鸾淑……”李衡低垂着头,不敢与她四目相对。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冷冷道。
他能说什么?无非是不得已,对不起。
“近几日,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李衡吞吞吐吐,心中万分愁苦,“你要多保重身子,不要太过劳累……”
宋鸾淑冷笑,自古男儿多薄幸,万般借口,皆是为了自己的贪欲。
岁月如霜,笑她太当真,笑她戏演得太动情。
当日选择嫁给他,与他结盟,就该知道,这个懦弱的男子,向来只会妥协,向来不会反抗。
呵,二人的爱情,他都妥协了,她还能如何?
心中的悲凉,苦闷,又能与谁诉说?
桃花红颜已不复当年,可笑她竟还是小女儿的心态,爱为何?
镜中花,水中月,看不透,摸不着。
既如此,罢!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