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风铃草开得极旺,一串串娇小可爱的白色花儿像铃铛一般坠在绿枝上,雅致,柔软,淡淡的香味萦绕,醉人芬芳。
微风拂过,一串串铃铛迎风若舞,在纤枝上摇曳,耳边似是能听到那叮叮当当俏皮的声音。
风铃草并不是名贵的花,它们不与百花争艳,只与绿草为伴,在暖风中绽出朴实淡雅而又清丽的小花儿。
卿兰捧着一束风铃草,款款步入卿老族长的卧房,“父亲,女儿给您摘了风铃草来。”
卿老族长绽出慈爱的笑颜,“兰儿,还是你最贴心啊。”
卿兰笑盈盈走到花瓶处,却看到花瓶中插满了艳丽芬芳的牡丹,娇媚又华贵,一朵朵红艳艳的花十分晃眼,她眼眸忽然一暗。
“这花是谁送来的?”卿兰面无表情问道。
“是你嫂子送来的,说这屋子里装饰些花,能多几分亮丽。”卿老族长笑着道。
卿兰听后,将花瓶中的牡丹扯出来,狠狠扔在了地上,艳红的花瓣零落了一地,冷冷道:“父亲,您的屋子里不适合这种庸俗的花。”
“兰儿,又在跟谁闹脾气呢?”卿老族长向来理解这个女儿,人人都说她冷淡寡情,卿老族长却不以为然。
卿兰并非寡情,只是不愿向外人表露她心中的想法。
“女儿不想嫁人,女儿想永远陪着父亲。”卿兰拉着卿老族长的手撒娇道。
“傻孩子,父亲老了,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将来陪你走完一生,是你未来的夫君啊。”卿老族长慈爱笑着,循循善诱道。
卿兰却是固执道:“我不需要夫君,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父亲就让女儿陪着你吧。”
卿老族长无奈长叹,“你这孩子,性子这般孤僻倔强,要是为父哪一日真的撒手人寰了,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
“那父亲便好好活着。”
“傻孩子……”卿老族长眼中依稀泛着泪光。
他的病状愈来愈糟糕,已经时日无多了,他唯一不放心的便是眼前的女儿了。
明明是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为何要对这个世界闭上心扉呢?她眼中的万物自然是那么美好,她深爱着广袤的天地,却厌恶着周围所有人。
他若死了,她还能与谁诉说心事?她还能再露出美丽的笑颜么?她能从自己冰冷的世界中走出来么?
画面再度流转,卿老族长病危,几度奄奄一息。
卿兰对着自己的母亲愤愤道:“母亲,父亲的身子不好,你都不关心下么?”
“他身子不好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大限将至,我能有什么法子?”卿夫人漫不经心嗑着瓜子,脸上神色有些落寞,“他那点修为,活了五千余载也该活够了,所有的生命都有尽头。”
“那我祝母亲能早日死去。”卿兰冷笑着,目光冷寒如冰刃,狠狠诅咒道。
卿夫人将手上的瓜子扔到她脸上,发泄一般地怒吼道:“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种半死不活的表情!你但凡有点良心,就该想想我当初怀你时受了多少苦!当初你父亲都心疼我,让我把你打掉,我却不忍心,拼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把你生了下来,为此落下了无数病根。在你小时候,我对你不也曾呵护备至?你倒好,对我不冷不热,还整天给我摆脸色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虚伪。”卿兰冷笑,轻蔑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如看着一只丑陋的蝼蚁,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卿夫人见卿兰离开了,才露出悲切的神情,她瘫软在雕花椅子上,泪水无声滑落,喃喃道:“你要死了么……”
遥想当年,他是族中年少有为的翩翩公子,多少狐妖恋慕他,多少妖族愿意委身于他,他却对那些妖族美人敬而远之。
卿夫人与卿老族长相差了两千余岁。
初遇时,她只是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小狐狸,说不上多好看,还懵懂无知;他却早已历经千帆,看尽世态繁华与苍凉。
照理说他那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妖族美女没见过,为何会对她一只刚成人形的小小狐狸感兴趣?
她后来才明白,那便是所谓的缘分吧……
他们成婚时候,他便说过,他们年龄相差悬殊,他定然会先她一步死去,若他死了,让她一定不能有轻生的念头,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不信,以她的资质,修炼再刻苦也就能活个两三千岁,而他的天赋那般好,修炼成仙都不奇怪。
可她后来终于明白了他那番话的含义了,他把所有有助于修为的灵丹妙药全都给了她,甚至将能助他修炼成仙的金丹都给了她,只为了能让她多活几年……
“你怎么能走得那么早呢?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卿夫人撕心裂肺哭喊着,满脸都是无措的泪水。
七日后,赤狐族卿老族长薨逝,卿冬正式继承了赤狐族族长之位。
卿兰原本性子可谓冷僻孤傲,但随着父亲去世,她的性子愈发阴沉,愈发暴戾。
“哥哥,听说你把父亲最喜爱的字画全卖了。”卿兰质问着卿冬。
卿冬神色淡淡,感慨道:“那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只会触景伤情。”
“触景伤情?在父亲还没去世之时,哥哥你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父亲的族长之位,父亲死后你也不曾有半分悲伤,你居然有脸说触景伤情?”卿兰厌恶的看着他,满脸怒容,滔天的怒火在心中燃烧,“平日里你挥霍无度,负债累累,将家中的钱败得精光,父亲为了填补你的无底洞费了多少金钱和心力?父亲身体本就不好,还数次被你气得病情加重,我真为你这种哥哥感到羞耻!那些字画是父亲的珍爱之物,快把那些东西赎回来!”
啪……
卿冬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真可谓毫不留情,卿兰捂着自己被打的侧脸,眸中闪过寒芒。
卿冬却是冷笑着,“你有资格说我?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不过是只寄生虫,还自视清高,你逍遥自在不顾别人的时候,是我在兢兢业业为父亲分担族内事务!你厌恶我和母亲世俗,可你不想想,是谁给了你高傲的资本?若没这个家,你什么也不是。”
“卑鄙又虚伪。”卿兰咬牙切齿,冷冷道。
正当卿冬想再打她一巴掌,把她打醒的时候,卿夫人连忙制止了他,“别再打你妹妹,要是脸上打伤了,过几日成亲不好跟人交代。”
“成亲?”卿兰惊愕,眼眸更是冰冷。
卿夫人微笑道:“是门好亲事哦,对方是黑狐族族长之子,相貌堂堂,温文尔雅,与我们家又是门当户对,家境也十分殷实,看这些聘礼,真是大手笔啊……”
“父亲尸骨未寒……你们,居然为了利益,要把我卖了?”卿兰心中掀起滔天的愤怒,“这种亲事我是不会承认的,你们谁想嫁自己嫁!”
“聘礼都收了,哪能容你说嫁不嫁。”卿冬决然道。
“多说无益,这亲事是我与你哥哥千挑万选的,你必须嫁。”卿夫人也不容她拒绝。
“你们都去死吧,去给父亲陪葬吧,不要再活着侮辱父亲。”卿兰恶狠狠道,语罢便转身跑出屋子。
屋子里沉闷的气氛几度令她窒息,屋外下着滂沱大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冰冷的雨水气息,让她感受到了沁人心脾的凉爽快意。
许安良准备暗中跟去,忽闻身后卿冬道:“许少侠请留步。”
听到“少侠”这称呼,许安良一愣,这对父子还真像,连对他的称呼都如出一辙。
“少族长有何事?”许安良从黑暗中遁出身形,低声问道。
“我听父亲说起过你。”
许安良一惊,“老族长说起过属下?”
“父亲对你的评价甚高。”卿冬眼底满是怀念的柔波,父亲离世,他心中也是悲痛万分,可作为一族之长,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卿兰就拜托你了,等她嫁人后,还劳烦你好好保护她,开导她。”
许安良缄默望着这位年轻的少族长,他之前甚少见卿冬,是以完全不了解他。
卿冬整理着卿老族长的遗物,尽是些书画字卷,“哎……父亲就这么去了,我年轻的时候挥霍无度,没少给父亲惹祸,长大点想回报了,他却走了……如今这一堆字画也无人赏鉴,放着又触景伤情,还不如卖了。”
世间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此,子欲养而亲不待。
“为何要逼着小姐出嫁?”许安良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留在这里,她永远走不出封闭的内心。”卿冬低头拿出一大叠信笺,淡淡道,“我在整理父亲留下的书信时,看到了许多来自黑狐族族长之子的信笺。”
许安良翻阅着那些信笺,每一封都是关于卿兰的。
那位黑狐族少爷,卑微的爱着卿兰,生怕写信给她会显得唐突和轻薄,只得写信给卿老族长,表达自己对卿兰的爱慕。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铺天盖地的誓言,可那情真意切的平淡言语,看得出句句发自肺腑。
“小姐的世界太过封闭,可用这种强势的方法去逼迫她,会不会适得其反?”许安良问道。
卿冬长叹一声,“那我也没法子了,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跟她从小就合不来,也不懂怎么与她相处。我只是想着,能把她嫁给一个珍爱她的人,会是她的好归宿。”
原来卿冬也并非狠心无情之人,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许安良心中怅惘,是啊,谁心中没点苦衷呢?谁心中没点贪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