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南江市的长湖边上,我闭目聆听着潺潺流水,陌生的柔软声响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暖意。沐兰也是南江人,因为沐伯伯在四十年代参军,所以定居y城,开枝散叶。
这些都是阿兰说的,都是一些啰里吧嗦的闲话,还有好多,我都记不太清了。
沐家是没有家谱的,就更没有行辈之说了,只是取名的时候从旁三滴水,寓意‘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可是,唯独沐兰不同。
也许,她从小就是与众不同的,她的骄傲仿佛与生俱来,她的自信总是光芒四射,这样吸引我。可是,如果我知道,这样的万丈光芒会让她一朝跌落,虽然破茧重生,却受尽辛苦,我一定会倾尽所有阻止她,以求她一生,幸福平安。
记得那时候,我和她,总沦落为众人眼中的话题。
沐兰是干部家庭出身,从小生活优越,衣食无忧,在那个老旧的年代,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她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跟人交流,身边的朋友三三两两,说得上话的,没有几个。她这样的性格,难免让人觉得她高傲,所以,都对她敬而远之。
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人。翻墙惹祸一件不落,花边新闻一样不少。在学校,我特立独行;在街上,我带头打架;所以,在家里,我……我就该挨揍了。
记得当时,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流里流气的混小子对她的垂涎欲滴的样子,我看着不舒服,就只好上拳头了。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年少轻狂。
也是这个原因,我第一次敢和她说话。那天,也是这样的晴空万里,微风徐徐。她推着那辆公主把的小白车,她腕上戴着的那块精致小巧的手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扬唇一笑,十里春风。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她也注意到了我。霎时,她表情一僵,瞪了我一眼,眼中不快。我不明所以,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哦,我正在打,群,架。
“你怎么总是打架?就会欺负人!”等人稀稀拉拉地走完了,她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站在原地,质问我。
那段时间,学校的风言风语不断,她有些不高兴。那时候,年少气盛,也不懂什么是收敛,愈加明目张胆地讨好她,只一心宣示我的所有权,却不懂畏惧人言。
我有些紧张:“我……我没有……我没有欺负人,是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找打!”这些人像围绕在她耳边‘嗡嗡’不停的苍蝇,递纸条的,截路的,表白的,简直是骚扰!我当然不能容忍!她的身边打转?欠揍!
她‘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失落。从那以后,她总是躲着我,一下课就和朋友待在一起,我连见缝插针的缝都找不到。
我想去家里找她,可是她的家教很严,在那个年代,这是很不礼貌的。于是,我总是爬上对面的电信楼,天台正好可以对着她家的门口,她只要一出来,我就看得到。
太阳太大了,我趴在围栏那儿,昏昏欲睡,额头上冒出的汗星子滴在脸上,我随手抹了一把,撩着领子扇风。夏日炎炎,太阳如同一团火,灼烫着我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她终于出来了,我看到她推出那辆小白车,我看到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清爽极了,我觉得那是最好看的颜色,我一边傻笑起来,一边快步跑下去,追她。
那年的盛夏,生机盎然,杨柳拂风而过,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心生愉悦。
“我为什么不能追你?”我高抬着下巴,拦住了她的去路,语气里充满了属于少年的执拗。
她不耐烦地说:“不行就是不行!还有,我们是学生,你少在学校到处宣扬我是你的女朋友!谁是你女朋友啊?”她不是第一次听到我这样的质问,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她的责骂。可是,我都丝毫不在意。暗想着,女孩应该都腼腆,即使心里喜欢,也会爱面子。
我仰着下巴:“你就是!”脸上满是属于少年的倔强,那样鲜活,那样有生气。
沐兰无奈:“好好好,祖宗。那不能我去买瓶醋,你都要跟在后面吧!”可是,她脸上的一丝红晕,我看得心生欢喜,我就知道她拿我没办法了,咧嘴冲她一笑,让开了路。
就这样,她遇见了生命中的第一次爱情。
就这样,我遇见了生命中的唯一一次爱情。
一个放荡不羁,一个清冷孤傲。这样的我们,处在那个久远的年代,爱情开花结果的可能微乎其微。整个高中时候,她都是在我的‘围追堵截’下度过的,她总是被我气得哭笑不得。我常常在功成名就的今天,嘲笑曾经年少的自己,明明心有顾忌,却要装得无所畏惧,丝毫不顾她的感受宣示所有权,害她颜面尽失,成了整个校园的话题,竟然躲了我那么久。
“你叫沐兰,妹妹叫沐潇,这个名字跟她的性格真像,像个男孩子,你们姊妹俩反差挺大的。”听她讲家里的人和事,我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瓶子,笑着说。
“当时,我爸以为,我会是家里的最后一个孩子,应该娇生惯养些。所以,才给我取名叫‘兰’。那时候取潇潇的名字,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是男是女,谁知道,我俩倒是人如其名。”
的确是个好名字,兰花娇嫩欲滴,木兰高洁不俗,沐伯伯对这个女儿的爱重可见一斑。至于娇气,我不禁笑了,我就是喜欢她娇里娇气的样子。
“你笑什么?”
“没……没有。”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结巴了半天。明明自诩口才不错,却总是在她面前说话打磕巴。
时光流转,少时的男孩女孩们离开了校园,我们的故事却没有到此为止。说实话,我的耐性和毅力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直到现在,我对那晚都记忆犹新。
那晚,天暗得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夜晚的皎洁月光衬着从前窄窄的街道,路边一排排的老房子像是守夜的卫士,路上的行人很少。
昏暗的灯光下,我深情凝视着眼前的她,我能清晰地察觉到她的忐忑,四周静得能听见她的喘息声,我们十指交握在一起,她的指尖还沾着些手心里紧张的汗水。我缓缓地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齐腰长发在灯光下衬得黑亮,嘴角轻勾起一抹难见的温柔笑意,她就这样羞涩地红了脸庞,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看到我心心念念的女孩,在我怀中这般娇俏。低下头,我几乎能看清楚她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忽闪忽闪,尝试着轻轻地触上她的薄唇。她红着脸看我,紧张地想向后缩,却被我的双臂箍得紧紧的,我高大俊朗的身躯牢牢地包裹着略显较小的她。
她总是像小女孩一样幼稚地问我:“邹华,你喜欢我什么?”我也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她:“你的什么我都喜欢。”
当然,我们也经历过难以消除的顾虑和挣扎,封建年代的少男少女没有后悔的余地,没有冒险的勇气。我至今都记得她当初的犹豫,只是我的坚定才会让她无处可逃。
我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他们两人就这样站在路旁,争执不休。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阿兰语气虽然执拗,可是神情中却充满了矛盾。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她,有些生气:“咱们别再争论这个问题了行吗?我比你小一岁那又怎么样!你说了不算!”看到她依旧不为所动的表情,我突然怒从中来有些口不择言。
她知道我的脾气,并没有生气,只是神情平淡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你非要这样逼我吗?”我有些急了,伸手一揽就想堵住她这张总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嘴。
我誓不罢休的架势,有些吓到她了,眼看我们唇齿的距离逐渐拉近,她立即伸出双手牢牢地抱住了我,也阻止了我的动作。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满心平和,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我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恐怕一松手她就又不见了。
那年的我们,这样青涩,这样美好。
终于好景不长,阿兰的父亲早就知道了学校的风言风语,也自然知道我的风评不佳。所以,他不停地给阿兰安排相亲。可我不怕,因为我了解她,阿兰从来都是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人,只要她是在乎我的,我什么都不怕。
沐伯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没再说什么,也算是默认了。直到那一天,我和阿兰的感情还是画上了句点。
“那女的是谁?”阿兰满面怒色地质问我。
“兰兰,我和她没什么,是她追我的,你相信我。”看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决绝,我有些慌张,也有些害怕,我并不想失去她。也是那时我才真正明白,我看轻了我对她的感情。不舍得,不是因为一贯的多情,只是因为深爱。
“你的‘前科’摆在那儿,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她的眉头紧蹙着,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退让半步。
而我,也是一贯的高傲,心里只想着我已经摆明立场,还要怎么样!所以,我们就这样维持了很久的沉默。日子一天天划过,我们一直冷战。直到有一天,阿兰终于用行动告诉了我:我们结束了。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的心有些空了。
她接受着她的父亲为她安排的每一个相亲,一个接着一个,来者不拒。我们的圈子小的很,这些消息不用我打听,它们自己就和着一阵风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想不知道都不行。
他和她,是在朋友的生日聚会认识的,就是在那天,她认识了他。当时的她并不会知道,这个男人恐怕是她一生都割舍不下的亲人。
那个男人叫白建刚,传闻是一个极具浪漫细胞的人,弹得一手的好吉他。对于这个,我还真是自愧不如,可当时的我却不以为然。
他的父亲是一个极具生意头脑的能人,可惜天妒英才,老爷子在白建刚少年时就早逝,致使他少年时无人管教,成了周围人人皆知的‘小混混’,我是听说过他的。
“这是缘分。”她这样敷衍着我。
什么狗屁的缘分!那我和她的缘分呢?明明身份家庭悬殊极大的两个人,却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一起。
因为他,阿兰和她的父亲闹得很凶,那是恐怕我记忆里他们最激烈的争执。我听说,她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我听说,她的父亲不同意,她很伤心。我听说,他和别的女人嬉笑,她很生气……
总之,有关她的信息,我唯一的收获途径,都成了听说
“不准跟他来往!门当户对!门当户对你懂不懂?”沐伯伯声音透过房门传出来,我可以清晰地听出来他的腾腾怒火,这是他在阿兰面前很少的一次愤怒。
“什么门当户对!你就是嫌贫爱富!你不让我嫁我偏嫁!”阿兰口不择言地大呼小叫,沐伯伯的话似乎激起了她骨子里深藏的叛逆。
“兰兰,你们受的教育不一样,你和他们家相处不来的,别胡闹了,听话。”这时候,沐伯伯的口气似乎软了下来,我不由苦笑,关心她的人都会深知她的倔强,那个人知道吗?
那天,我忍不住去找她,却没有勇气敲开那扇门,那也应该是我唯一一次听人壁角。现在的我在回忆过去时,总是百般不解少年时的怯懦。我总忍不住幻想,如果当时我进去了,结果会是怎样的?
就这样,年少时的‘混家子’娶了名校校花、高干爱女。看起来不甚相配,但却无法阻碍两颗年轻激情的心。
就这样,在她结婚之后,我也赌气一样地闪婚。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样貌,普通的脾气,怎么都不如阿兰。我唯一看得上的,是那一头与她一般的长发和那个与她相似的身形,稍加聊慰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