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这可太不象话了。实际上,刚才只要自己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了,自己却没能做到。田雨亭为自己刚才的自私羞愧。康雷荔可是自己多年的好朋友啊,她的婚姻又是自己给介绍的,怎么好因自己的一点私心而破坏她的新婚幸福呢?洞房花烛,金榜题名,要知道结婚也是人生之一大喜事,别弄得喜事不喜,两家不痛快!短短几秒钟的紧张思考,友情终于战胜了私心,她痛快地回答小叔子:“行,我去说,谁让我是你俩的介绍人呢!”
走出厨房,来到公婆面前,田雨亭态度诚肯:“爸,妈,你们就别考虑我了,还是给康雷荔他们买自行车吧,结婚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弄得不像样子。”见公婆的目光有些犹豫。她又补上一句,“我不会挑你们的。”
“可是,已经快下班了,这么晚了,上哪去买自行车?这不明摆着想要刁难咱们家吗?”顾家树的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色。
“可不是吗,那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买,也得好好挑一挑啊,也不能说去了就拽两辆回来吧。”许桂兰也感到为难。
“怎么,又要给买啦?你们一天到晚到底有没有主意啊,一会儿一变的。”顾洪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你别管,有你媳妇说话就行了呗,什么都想管!”许桂兰冲了大儿子一句。
“不行的话,折成钱给他们不也是一样的吗?”公婆的信任让田雨亭感动。她为自己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表现出如此大度如此睿智而骄傲,她甚至让自己把自己给感动了。此话一经出口,眼泪竟然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了,怕被公婆看见难为情,她把头转向了别处。
大儿媳的表情变化,公公顾家树全然看在眼里。但却误解了她此时的本意,竟以为她是在为自己鸣不平,便试探性地小心说:
“可这样一来,我和你妈又觉着对你有点不公平了。”
公公的优柔寡断让田雨亭很不以为然,她真想顶他一句“你要真觉着对我不公平,那就给我也补上一份好了”,可是当她注意到公公因这件事的打击而略显疲惫的面容时,又有些于心不忍了,尤其是当她看到走近前来的顾洪华和顾洪丽姐妹俩正以一种狐疑的眼光看自己时,理智就回到了她的头脑中。咽下即将冲出喉咙口的那句话,心有不甘地对在场的人环视了一下,一句自己也没料想到的话冲口而出:“没关系,只要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了!”
怕再节外生枝,当婆婆的不失时机地插进来:“那就快把康雷荔叫过来问一问,看看她同意不同意吧!”
“我去叫她来。”
面对自己的义举,婆家人反应冷淡,这让田雨亭心里多少有一点失落,也有一点不舒服。她略带不满地瞥了一边呆立着的丈夫一眼,借着去叫康雷荔这个由头,转身走出了那间让她压抑的屋子,快步向小叔子顾洪光的卧室兼新房走去。她知道康雷荔和宋继红、杨晓梅此时就坐在那里等信儿。推开贴有大红喜字的房门,小屋里的一切赫然映入眼帘:十六平米的屋子已经装饰一新,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婆家为新婚夫妇买的时兴大衣橱和高低柜,炕稍上还摆放着一只炕柜,炕柜的上面层层叠叠地摞着八床红红绿绿的绸缎被褥,屋顶上还交叉悬挂着几幅色彩艳丽的挂饰,更给这个新房增添了几分喜庆气息。康雷荔的这个新房布置得挺时髦,要比田雨亭两年前结婚时的新房气派多了,这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在门口停顿片刻,平伏了一下心绪,田雨亭敲敲门走进屋去。屋子里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康雷荔低头在哭,宋继红和杨晓梅则围在其身边劝说着。她赶紧走近前去:“雷荔,你怎么啦,哭什么?”
康雷荔没抬头,也没回答,只顾抹眼泪。
她又把脸转向宋继红和杨晓梅:“她哭什么?”
宋继红和杨晓梅赶紧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先别问了。
“啊……”
以为还是在为自行车的事生气,田雨亭便把公婆的决定讲给三个人听了,末了,她又以婆家人的身份和口气征求康雷荔的意见:“雷荔,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看只能是这样了,现在车是买不到了,给钱也一样,有了钱,以后遇到好的你俩再买。怎么样?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看,你们几个就先回去,跟康老师和雷老师商量一下,行的话再给捎个信回来。”后一句冲着宋继红和杨晓梅说的。
没想到康雷荔一口回绝了:“我不回去了!我今天就住在这儿不走了!”边说边抹眼泪。
“这怎么可以?”田雨亭吃惊不小。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而新娘子却在头一天晚上,自己夹着包袱儿跑到婆家来了,成何体统?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如果再往深层想一想的话,真要是传出去,丢人的可不光是康雷荔,还有康老师雷老师,还有公公婆婆以及她田雨亭自己,因为这事的起因也有她的因素在里边,是她的嫉妒心使得这事失去了补救的最佳时机。想到此,她急切地劝说好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做?这可太让外人笑话了。再说康老师和雷老师将来还怎么有脸见人?你这不是在丢自家人的脸吗?”
宋继红和杨晓梅也帮忙劝说,让康雷荔先回家去再说。
然而,康雷荔就像没听见,始终低着头咬定一句话不松口:“我不回去!”
左劝右劝都无效,宋继红和杨晓梅只好把田雨亭拽出屋去,拉到房头的一个角落里悄声告诉她:“雨亭,你不知道,雷荔刚才跟家里闹翻了,打起来了。”
闻听此言,田雨亭更是吃惊不小,一迭声地问:“怎么?打起来了?谁跟谁打起来了?因为什么打起来了?就为了买自行车这件事吗?”
“嗨,你不知道,这里边可热闹了,你听我俩跟你说。”杨晓梅说。
“噢,你俩说。”
于是,杨晓梅和宋继红两人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是这么回事,刚才,你不是叫我俩回去传话吗,我俩就回去把你公婆的话跟康老师他们学说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家那些亲戚一听就炸锅了,都吵吵说要是不给买自行车就不结婚。有一个女的,四十多岁,康雷荔管她叫五舅奶的,更凶,说是宁肯把康雷荔垫圈,也不能白送给你们老顾家。”杨晓梅抢先说。
“特别是康雷荔她大哥,让那些个亲戚给鼓动的扯着嗓子直骂,最后连康雷荔都给骂了,骂她没羞没臊自己着急结的哪门子婚,结果反倒让老顾家给拿了一把,说她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人家才敢这样拿揑她,康老师和雷老师怎么劝说也不听,一家人吵成了一锅粥。”宋继红把话抢了过去。
“康雷荔本来不想要什么自行车,可亲戚都说一定得要,她也没办法,这种时候她说了又不算,急得没办法就跟她哥吵了起来,结果让她哥给掴了一个耳光。”杨晓梅说。
“她气得连哭带喊地跑了出来,说是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再也不回去了。没办法,我俩就陪她上这来了。”宋继红又抢过了话头。
“我觉着雷荔做得对,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这临秋末晚的要什么自行车呢?明摆着是难为人嘛!”杨晓梅说。
“可不是吗,成什么事了。”
“看康雷荔的样子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你说怎么办吧?”
抢着把事情的经过学说完,两人就咧着嘴直嘶啦冷气,一筹莫展地站着发呆。
事情发展成了这样的局面,田雨亭始料不及。她怔怔地看着两个好朋友,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没办法,田雨亭只好回屋去再劝康雷荔。让她先回家去,一切等婚礼结束后再说。然而,康雷荔坚决不回去,她甚至扬言,她们要是让她回去,她就去死。
于是,宋继红和杨晓梅再次充当信使,被田雨亭派回去给康家人送信:康雷荔今晚要留在婆家,坚决不回娘家住!
事情发展到如此严重地步,让康文和雷愫芬慌了神:结婚典礼尚未举行,姑娘却自己夹着包袱去了,这人无论如何丢不起。先是派二女儿康雷薇和男朋友郑锦军到顾家去做姐姐的工作,在干等不回的情况下,两口子豁出了脸面,也亲自出马来顾家找女儿了。几个人围在康雷荔的身边苦苦哀求,说着小话,劝说她先回自己家去,一切都好商量。
然而康雷荔说死不回去,就算是父母亲自来接了也没用,坚决不回去。
康雷荔不愿意回去的原因,虽说其中有跟哥哥沤气的成份,然而最主要的,她还是害怕这一回去,她和顾洪光的婚就结不成了。这个原因当然不能明说,只能揪住哥哥打人的事来大做文章:“一个人一辈子能结几次婚?我明天就要结婚了,我哥他凭什么打我耳光?我这么做是被他逼的!”
新娘子任死不回去!这个年代又不好拿绳子捆了拖回去!再说,明天又是她人生中的大喜日子,对于刚刚挨了哥哥耳光的准新娘来说,委屈是自然的,做父母的当然心疼,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光心疼又有什么用?康文和雷愫芬两人杵在屋里一筹莫展,康雷荔在那边还在口口声声跟他们叫号,说他们“要是再让她回去她就去死,不活了!”怕逼急了女儿真做出什么事情来,只好忍着羞愧找来亲家和田雨亭商量办法。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是让康雷荔住到田雨亭家里去,由田雨亭及宋继红和杨晓梅仨人陪伴着。对外就说是顾家老辈人有这个讲究,新娘子头一天晚上必须住在大伯嫂子家里,还要由三个年轻的小媳妇陪伴,第二天一早娘家人再赶到那儿去送亲,而婆家人则到那儿去接新娘,由此把这事圆一圆。
第二天,康雷荔的娘家人早早的就赶到田雨亭的家里来送亲了。他们等了很久,新郎顾洪光才在亲戚朋友的陪伴下步行而来,他们接了新人,与送亲的娘家人再一起步行回到顾家树的家中去。新娘新郎虽说没有自行车代步,可婆家给了钱,娘家人也就认了。
在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还不高,办喜事不是去饭店,而是在自家院中搭起帐棚支起炉灶就炒菜做饭,酒席就摆在自家或邻居的家中。顾洪春和田雨亭结婚的时候,顾家树就是这么给办的婚宴,现在轮到顾洪光和康雷荔也同样如此。婚礼仪式之后就是酒宴,送亲的娘家人被安排在主桌上,受到热情款待。但,因为头一天的事,他们仍感到憋火、气不顺。桌数多,菜上得慢,娘家的客人们为了早早来送亲,人们大多没吃早饭,肚子空,菜自然就下得快,盘盘见底。这让娘家的客人们觉得丢了颜面,心里就更窝火了。于是,酒至一半,康雷荔的一些三姑六婆就开始挑刺了,嘟囔说老顾家这是有意想要寒惨娘家人,想让娘家人下不来台。再上菜时双方就免不了有了一些语言上的龌龊。陪客的婆家人自然是要解释一番的,但是,这种事儿往往是越解释越糟糕,娘家客人自然是越不买帐。最后终因心气不平,娘家客人与婆家人在婚宴酒桌上吵成了一团。康雷宇见妹妹的婆家人竟然敢对他们娘家人大不敬,想起昨夜一家人因他们而吵翻天的事,不由气冲牛斗。他不但掀翻了酒桌,还将前来劝架的新郎官打翻在地,然后带着娘家一行人提前退了席。
东北人的习惯,新娘子的父母在女儿新婚这天是不亲自出面送姑娘的。所以,发生在顾家婚宴上的这场混战,康文夫妇俩当时自然没法知道,也自然就没法控制局面的发展了。
好端端的一个婚礼,最后闹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