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眼泪,丈夫委屈的样子,让康雷荔彻底放了心,怀疑的气泡不再往上冒了。挨了丈夫两脚,康雷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高兴地爬上炕去,跪到顾洪光的面前给他擦眼泪:“对不起啊,我不是一定要怀疑你,确实是,我一看见那条白手绢就蒙了,我当时就昏了过去,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我看见了那条手绢,看见了上面那对我绣的红唇!我当时就想,这下完了,你完了,我完了,我们这个家完了,儿子也完了,所以我就……”
说到这儿,她看见顾洪光又瞪圆了两眼,就急忙闭了嘴,赶紧伸出手去把丈夫的头揽进自己的怀中,“呜”的一声哭了出来:“不是你可真是太好了!你差一点就把我给吓死了!你让我觉得快没法活了!”
顾洪光将头从康雷荔的怀里挣脱出来,坐定,他抬起媳妇的脸,在唇上轻吻了一下:“我踢痛你了吧?”
“……”康雷荔只顾哭,说不出话来。
抬起手来,顾洪光握住她的两个肩膀用力摇了摇,直摇到她抬起头来,才停住手继续说:“你也知道,结婚这么些年来我可从来都没打过你一下,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打你呢?这次,我也不是真的想踢你,我真是被你气昏了头才……可你怎么也不应该怀疑我是杀人犯吧?怎么着也不应该说我是杀人犯吧?这杀人的事,哪有往自家人头上按的?你这不成了傻老娘们了吗?再说,那事就算真是我干的,你也不应该说呀,你应该替我瞒着才对,你说是不是?咱俩是夫妻,是至亲至爱的人,还有虎虎,那么好的儿子,你就是不为我想也得为他想吧?嗯?我就是真的杀了人,你能往出说吗?你能舍得让虎虎过那种缺爹少妈的日子吗?是不是,你得帮我瞒着才对!不是吗?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
顾洪光提到儿子虎虎,康雷荔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想到儿子一旦没有了父亲的疼爱,不知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她的心就开始发抖。再想想自己,将来真要是失去了亲爱的丈夫,不知道今后该怎么活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她就觉得心像被掏空了似地难受。害怕使得康雷荔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颤抖,她不由得低下头去,又抺起了眼泪。
见老婆只是低着头,光哭不说话,顾洪光又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你说话呀!我说的对不对?你说呀!”
“……我也不知道。”康雷荔止住眼泪,抬起头来,见顾洪光还跪在自己面前,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甚是滑稽可笑,不由得破涕为笑:“不过,咱不说这些了,反正那也不是你干的,咱干什么要替别人担心呢?你说是不是?你不是说那事你没干吗?只要是你没干那事,咱们就好办!”
听到这里,顾洪光立即做出高兴的样子,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抚摸着她的手:“那,咱俩商量商量,公安局要是来人调查那条手绢的事,咱们该怎么说。”
“你说吧,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康雷荔幸福地依偎在顾洪光的怀抱里,闭着眼睛。
“那条手绢不是我的,我们家没有过那样的手绢。”顾洪光的声音变得粗重了起来。
康雷荔从他的怀中仰起脸来,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解地问:“可,那明明是你的手绢,那上面的那两对红唇还是我亲手绣上去的,怎么可以对公安局的人说谎呢?那事又不是你干的,咱们有什么可害怕的?跟他们说明白了不就行了吗?”
“你是不是真的犯傻呀?那种事能说明白吗?从古至今,被冤死的人还少吗?反正那事也不是我干的,我又何必要去找那个麻烦呢?一推二六五不就完了嘛,再也没这么省心的了。凭着省心的事不干,偏要去干那找麻烦的事?你傻啊?可别那么傻啊!”说完,顾洪光还在康雷荔的唇了吻了一下。
“你说的也对。那我就说,我从来也没见过那样的手绢,你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手绢。可是,你们单位里没人看见你使用过这样的手绢吗?”
“谁会去注意那些事?就你们女人,一天到晚净爱整这些个婆婆妈妈的事。绣什么红唇呢,到底惹出事来了吧?看你怎么给我抖搂清楚,我要是被冤枉死了,看你今后怎么活?你得背一辈子的感情债──欠我的债!”
“你放心,我决不往出说就是了,我保证不说。不过,咱家抽屉里还剩那么多那样的手绢,怎么办呐?”
“烧掉!全都烧掉!一条也不留!”
“我可不舍得全都烧掉,那是咱俩爱情的见证。”
“又傻了不是?我的傻老婆,只要有我这个大活人在,你还怕没有爱情吗?人要是都没了,光留个手绢又有什么用?都烧掉吧,啊?”
康雷荔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顾洪光趁热打铁:“现在就烧吧,一会儿也别等了,现在就去把它们都烧掉,免得夜长梦多。”
他推开康雷荔就要下地,被她一把拽住了。
“你急什么?明天再烧呗,也不差这么一晚上,明天我烧,都烧了,我保证。”
“好吧,你明天一定要都烧掉。”
两人钻进被窝。
黑暗中,康雷荔发出一声叹息:“唉,燕燕那孩子死得有多惨呐!你说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呢?”
顾洪光翻身坐起来,铁青着脸,怒吼:“又提这事,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顾洪光上班走后,康雷荔从抽屉里翻出了那些绣着红唇的白手绢,准备烧掉。她将手绢摊开来放在面前的炕上,左看右看舍不得,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想起和顾洪光度过的那些甜蜜的日子,真舍不得烧掉。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这些见证了她爱情生活的信物藏起来,放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作为永久纪念。主意一定,就开始忙碌起来,先是把那十几条绣着红唇的手绢板板正正叠好,包成一个小包袱。想把手绢包放进炕柜里,想想不妥又拿了出来,试着放进大衣柜里,想想还是不妥,捧在手里,犹豫不决地在屋里转了两圈,不知该放到哪里才保险。一抬头,看到大衣柜顶上有一只小红木箱子。想起那是虎虎5岁的时候,跟家里讲和后,哥哥亲手做了送给虎虎装小玩具用的,现在虎虎大了,上学了,不玩那些东西了,那只小箱子便被扔到大衣柜顶上了。现在,它可以派上用场了。康雷荔搬来一只小板凳垫在脚下,跷脚把箱子拿了下来,倒出里面儿子的玩具,把那个手绢包锁进箱中,又找出一块塑料布来包好。
放到什么地方好呢?康雷荔把小箱子抱在胸前,屋里屋外转了几个圈,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决定把它藏进外屋那个与煤炉子紧挨着的大锅灶洞里。平日里,只烧煤炉子,大锅灶从来就没有用过,为了怕进去冷空气炕凉,炕洞口早就叫顾洪光用黄泥加砖头砌死了,东西藏在这里肯定万无一失。“对,就放这里!”
把大铁锅从灶上拔下来,将小箱子放进去,又去院子里找来几块砖头,和了点黄泥把外面的灶口也堵死,再用锅铲给抺平。弄好后站起身来,退后几步仔细端详了一下,才放了心。洗净粘在手上的泥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想:很好,藏在这里保准没事,谁会想到这里能有秘密呢,谁又会想到红木箱子里的那些秘密呢,没人会想到,也没人会知道!那是她爱情的秘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亲手把它们毁掉,她要让它们伴随自己一生,一直到老。
收拾完这一切,一身轻松地向母亲家走去。这一阵子,跟母亲合开的那个幼儿园,全靠她一个人在顶着。母亲雷愫芬,因为燕燕的不幸受到打击,又担心二女儿,整个人颓了下去,身体很不好,虽说每天都在强打精神撑着,却再也没有精力照顾孩子们了。
康雷荔进了屋,看到妹妹和妹夫也在。自从燕燕出事以后,他们二人就没去上过班,康雷薇每天把自己关在家中哭,郑锦军只能留在家中劝解、陪伴。对此,双方单位领导给予了充分理解和同情,特许两人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再上班,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两人有时也会到母亲家中来走一遭,散散心。由于过度悲伤,二人很少对别人投上些许目光,不管是谁来还是谁走,既不迎也不送。但今天却有所不同,康雷荔明显感受到了异样。她发现妹妹和妹夫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应该说是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瞪视自己,让她不知所措,加上母亲一旁重重的叹息声,更令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