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被林兰这一句“百倍奉还”惊得一阵激灵,时节已是初春,天气已经转暖,但林氏愣是被林兰的眼神惊出了一身冷汗。随即她拍拍胸口,暗自心想,这林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虽然平时泼辣没少让别人吃亏,但还能翻过天去?现在摞狠话只是最后挣扎下罢了。等把她嫁了,丁氏手上的那几亩肥田可就是自家的了。就让这丫头逞一逞口舌之快,反正马上就要成别人家的人了。
“哎呀兰儿啊,你这话说的,你姑父也不是不想帮你的,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你姑父只是个小小的里正,也没法跟县太爷对着干是不。哎你放心,你嫁过去后,那傻子要是欺负你,姑姑和姑父一定为你做主。”虽然觉得林兰只是逞最后的威风,但面子上还是要给自家挽一挽的,她家那口子还挺看重名声和面子的。
林兰冷笑一声,也不接话,拿起地上的猪肉递给丁氏。“娘,这聘礼既然送了咱也不能浪费了,今天就把这肉煮了给娘和弟弟补补身子。姑姑你哪来的就回哪去吧,我们不送了。”说完就扶着丁氏回了屋,“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林氏看着林兰和丁氏竟然就这么把自己放这了就关门了,心里一阵恼怒,啐了一口,恨恨的说:“过几天等你嫁出去了,看你还能狂到几时。”然后撑着伞扭着腰,趟着泥水回话去了。
屋里,林兰见丁氏愁眉苦脸,一脸自责,叹了口气,安慰道:“娘,你别这样,女儿我有手有脚,不会让傻子给欺负的。”一旁的小弟林松才总角之年,一脸稚气的说:“姐姐,你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林兰被小弟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抱起他放在膝盖上,逗弄他,“你这小子,还没姐姐高呢,能打谁呀。”林松舞了舞小拳头,“姑姑每次来娘和姐姐都会伤心生气,我讨厌姑姑。”林兰听着林松稚气的言语心里一阵苦涩,小孩子虽然还不明白一些大人的事,但谁好谁坏他都感觉的到。林兰柔声的说:“阿松,姐姐马上要去别人家住了,你能替姐姐保护娘吗?”
林松睁大了眼睛,急急的问:“姐姐你要去谁家呀?是不是今天姑姑说的那个傻子家?姐姐你不要去呀,那个傻子隔壁花妞说他长的跟鬼一样好可怕的,姐姐你别去呀。”看着一脸着急的林松,林兰眼睛湿了,“阿松,姐姐不得不去……以后可能不能经常回家,别人欺负你们的时候,记得去找二狗哥哥,他会帮你的。再过几年,你就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要保护娘,你要护住爹留下的地,你要撑起整个家……”林兰已经说不下去了,她想着这么多年孤儿寡母的辛苦,想起黄大户强逼她时的恶心嘴脸,想起族人对她家田地的虎视眈眈,她觉得老天实在是不公平,为什么没有了男人,女人要受这么多的罪!心里一酸,落下了几滴泪珠。丁氏见她落泪,自己也控制不住,暗自垂泪,林松被娘和姐姐悲戚的气氛感染,也哭了一起,一时间整个屋里充满了悲恸和哀伤,与外面的雨打新叶声混为一体,一声声诉说着林家母女的苦命。
第二日,雨过天晴,林氏面露喜色的带着一个穿红戴绿的大婶来到林兰家,一见到丁氏就喜笑颜开,“嫂子诶,喜事啊,黄老爷好人做到东,给你闺女请来了张媒婆,不是我说,张媒婆可是清丰城里首屈一指的冰人,撮合成的美满姻缘无数,有她给你闺女做媒,这下兰儿的婚事可就体面了。”泰兴朝的婚礼讲究三媒六聘,说亲要有三个媒人,男方一个女方一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一个,婚礼要有六步仪式,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这样才算一个完整体面的婚事。但真正做到全套的基本都是富贵人家,小门小户和穷苦人家肚子都吃不饱,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和金钱去做礼,都是简化或者象征性的办一下礼了事。因此见黄大户居然请了个媒婆,还是个有点名气的媒婆来说婚,丁氏和林兰都相当的意外和不解。
张媒婆年近四十,一张菩萨脸,身材富态,笑呵呵的说道:“婶子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只不过是应着上天的姻缘,撮合了几对小儿女,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说完上前一步,细细的看了眼林兰,然后拉起丁氏的手,拍了拍让丁氏放心,“夫人您可真是生了个好闺女,身长量足,珠圆玉润,手大脚宽,能持家。容貌略欠一点,但也不是问题,农家最看重的就是能否下地和生儿子,不能干活这娶个西施回来也没用啊,小姐面相一看就是宜男,将来必定能生儿子,在夫家地位稳固,子孙满堂。”张媒婆不愧是经常做媒之人,张口就是一串赞美之词,把丁氏听的一愣一愣的,直红着脸摆手说自家闺女哪有这么好。
林兰听的有点不耐烦,打断了张媒婆的赞美,“张婶子,你直说你今天来干嘛的吧。”张媒婆笑道:“哎瞧我,这见到林家夫人太欢喜就说忘了。夫人,黄老爷托我来给您家小姐说媒,您也知道,婚姻大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咱们小门小户没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但也不能少了媒妁之言是不是?这也是黄老爷对小姐的关心,有了媒人的见证,以后小姐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负,大可理直气壮的对夫家说自己可是经过媒人说合明媒正娶的,谅夫家也不敢随意休弃。”她一番言辞说的极其恳切,且泰兴律法里确实有经媒人见证的婚姻不可随意离弃的律条,在一定程度上也保护了那些夫君有了新欢就想休弃旧爱的妻子,林氏和丁氏听的不知不觉点头表示认同,但在听在林兰耳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律法里媒妁之言的确可以保护那些快被夫君休弃的下堂妻,但那前提是要被下堂的妻子不愿离开。但林兰是与之相反的,她并不愿成亲。一旦张媒婆见证了林兰的婚事,那林兰以后如果想和离可就不容易了。要被休弃的妻子可以用明媒正娶来让自己免于下堂,反过来夫家也可以用这点阻止妻子和离,这黄大户,是铁了心的要让她跟个傻子绑上一生一世,连和离都不可能,真是阴毒。
“张婶子,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觉得我们农家平日也没这多讲究,成亲什么的都是双方觉得好就行了,到时候请上乡亲街坊吃个酒席就成了,媒人什么的我们用不上。真是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了,请帮忙转告黄老爷,我林兰一定会记得他的好意,以后有机会送他谢礼。”
张媒婆见林兰一小姑娘竟然不被她的说词所动,直接拒绝了她做媒,心里暗暗称奇,想起黄大户送到她家的银子,她又挺了挺腰杆,继续说道:“小姐啊,我白跑没关系,但您想想您的娘亲和弟弟,有我做媒,这婚事更加体面,夫人和小公子在村里也会脸上有光啊……”她一提起丁氏和林松,林兰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因为黄大户的相逼,等自己出嫁后族人必定会来抢夺她家田产,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自己的娘亲和弟弟会落到何种下场林兰真不敢想,张媒婆还说自己出嫁娘会脸上有光,明明是在逼死孤儿寡母啊!
“张婶子你不要再说了!”林兰喝止了张媒婆的舌灿莲花,“我就是个粗野村姑,我也不跟你玩虚情假意那一套,直说了吧,黄大户打的什么主意我都清楚,张婶子你也是明白的吧。我就问你一句,你做这样的媒,不怕天打雷劈吗!”
张媒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做媒做了这么久,接触的都是城里有点家底的青年男女,说话做事都是绕几道弯,几时见过林兰这样毫不客气直接捅刀子的农家女。说实话,黄大户去找她做这个媒时她确实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明摆着是黄大户想报复,但她看到那几块银子就直了眼睛,也把那点犹豫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被林兰这么直白的质问,她又觉得心里有点过不去又有点面子上的恼怒。
“哎小姐啊,您这么说我我可是……哎哟!”
一团泥巴直直的砸到了张媒婆脸上,一片乌七八糟,林氏见状大惊,忙大喊:“哪个王八羔子在这乱扔泥!”
一个矫健的身影越过林兰家的篱笆落在了院里,原来是一个浓眉大眼长相朴实的小年轻,林兰见他惊喜的叫道:“二狗哥!”王二狗嘿嘿一笑,一扬手又是几团泥巴砸在了张媒婆和林氏的身上,砸的她们大呼小叫。王二狗大喊一声:“你们是聋了吗!没听见兰妹子说不需要媒婆吗,还赖在这干嘛呢!”
林氏手忙脚乱的一边帮张媒婆擦脸一边躲飞向自己的泥巴,愤怒的吼道:“王二狗!别以为老娘不敢揍你啊!哎哟!”王二狗不管她说什么,手里泥巴团子飞个不停,张媒婆实在忍受不了,忿忿的说道:“林婶子,这个媒我做不起,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顾林氏的挽留,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林兰家。
林氏见媒婆被气走,害怕媒婆会去黄大户那告状,急的直跺脚,回头见王二狗和林兰笑的开怀,气不打一处来,刚想骂上几句,见王二狗手动了动,连忙默念好女不吃眼前亏,缩着头就小步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