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在这捶胸顿足宛如心口被剜了一块肉,那边刘里正的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这林氏族长一声不吭的就把林楠遗留的田地给充了一分到族里,竟然是没跟他这个里正知会一声。虽说自己不是林氏族人,但好歹也是林家女婿,更是村里里正,这涉及到村里土地分配事宜居然绕过他这个一村之长直接族内一锤定音,简直是不把他这个里正放在眼里。
“齐峰兄也真是太见外了,这等大事也没叫我去见个礼,这村里田地的归属变动我还得跟上头报告呢。”虽然心里有气,但看现在这形势已经是木已成舟没法改了,毕竟丁氏是自愿交出田地,就算她一个寡妇无权动其夫留给儿子的遗产,但若族长同意那他也没法说不行,但面子上还是得挽回一下的,而且他家婆娘也不是吃素的。
果然,林氏一听开始跳了起来,大声嚷道:“这么大的事儿,族长怎么不叫我相公去做见证,这田虽然是我大哥留下的,但也是朝廷的土地,每年也是要跟官老爷们交粮的,还是前任县老爷觉得我大哥花养的好在高升前赏他的,族长怎么能问都不问我相公一声就把田给拿了,这简直没把我相公放在眼里!”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有的觉得林氏族长绕过里正分田确实有点做的不妥,有的觉得里正夫妇明明也是在图林家田地在这假模假样的为自己鸣不平,更多的是觉得丁氏这手玩的妙既保障了被逼着嫁给傻子的女儿以后的生活,又狠狠的打了贪图林家田地之人的脸,心里都暗自觉得爽快。有些心直口快看不过去的长嘴妇人利索的开口嘲道:“哎哟我的大婶子,你在这讨公道林氏族长他也听不到啊,没看他今天都没来吃酒么,兰妹子这洞房还入不入啦?”
人群开始附和起哄,“是啊是啊,这些事儿等婚礼结束啦你们再去对阵吧,不能耽误人成亲啊,没看新郎官都拉着新娘子不放啊,这是怕新娘子被吓跑了吧。”大家一阵哈哈大笑,林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刘里正脸色沉的滴水,他对着王老一拱手,“王叔,婚礼既成,我也先回去了,告辞。”说完也不看林氏,转身就脚下生风的大步离开。林氏见她相公一脸生气的走人,嘴里还想说些什么顿时吞了下去,草草的给王老和李氏打了个招呼,就连忙急急的去追刘里正了。
林兰听见姑母和姑父都走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浑身放松后,才感到自己的右手竟一直被傻子牵着,想起刚才乡亲们调侃的新郎官拉着新娘子不放,不由得脸上一臊,就想把手从傻子那挣开。但她一挣,傻子就用力拉住,搞得她只好任傻子拉着手,感觉到手心传来一股炙热,一直热上她的脸颊。
李氏扶着林兰就要把她送进新房,却见林兰不动,凑过来一看发现是傻子一直拉着林兰的手不让她走,便好言好语的对他说道:“新姑爷,知道你舍不得新娘子,但你还得在这陪大家喝酒哪,先让新娘子进房休息好不?”傻子这才慢慢松了手,李氏便赶紧扶着林兰进了新房。
进房之后,林兰便想扯下盖头跟李氏说话,李氏连忙拦住她,嗔怪道:“这可使不得,新娘子的盖头只能由你夫君来掀。”林兰郁闷道:“李婶婶,你也知道我嫁了什么人……这盖头是不是他掀的有区别吗?”李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的说:“兰儿,你已与他拜了天地,以后就是正经夫妻,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我们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给傻子,虽然不幸,但也是过了天地,只能认命了。”随后安慰道:“还好丁嫂子听了我相公的建议,大着胆子去找了族长,为你争到了这两亩田地,以后就算你夫君不事生产,你也不会饿死,兰儿,你比其他嫁错郎的女人可是幸运多了。”
林兰想起母亲,父亲生前一直长住前任县太爷的府邸看管花草,只有家里出大事和逢年过节时才会回来,虽然父亲也是很疼爱林兰姐弟,经常带新衣新玩具回来,但家里大部分时候还是得靠丁氏操劳。丁氏不仅要照顾两个孩子,操持家务,还得下田干活,一到农忙时就得求街坊邻居帮忙。娘亲才三十多,就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都是操心累的。现在还要为了她惹下的祸事去求族长,娘亲那胆小柔弱的性子,能做出这个决定该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娘这一辈子,就没有好好安心过,想到这里,林兰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李氏见林兰突然哭了起来,连忙拿出帕子递给她,“兰儿啊,我知道你心里苦,但现在事已至此,你得看开点啊,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娘,你弟弟啊。”林兰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哽咽道:“婶婶我省得,我就现在哭一下,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李氏心里直叹林兰命苦,安慰了几句,塞给林兰一把坚果,叫她先吃点垫垫肚子,然后就离开了。
李氏走后,林兰一个人待在房里,感到了孤单。外面人声鼎沸,不时的传来起哄声,大概是在灌酒。林兰悄悄的掀起盖头的一角,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只见木板墙上一片白,似是重新刷过白灰,窗纸上贴着大红囍字,屋里只有一个四方桌,和她坐着的土炕,桌上放着两只粗大的红蜡烛,角落里摆着几个木盆,再没有其他。林兰闭上眼,想着这以后就是她要待上一辈子的地方了,旋即肚子传来一阵叫声,按惯例新娘子在婚礼仪式结束前是不能出恭的,她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这会儿正饿。林兰赶紧把李氏给的坚果剥开吃了,恐怕得等到日落外面的人才会放过傻子。
虽然傻子脑袋有问题陪不了客,但众人想捉弄他灌个酒还是可以的。外面的宾客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看了热闹就回去干活了,剩下一群小年轻看着白送的酒席不吃白不吃,在那大快朵颐。这其中有一些人,还另有目的,比如王二狗。
一般女方出嫁时,从出家门到上迎亲队车辇这段是由新娘子的直系男性亲属多半是兄弟负责背上去,但林兰没有成年兄弟,于是王秀才便跟林氏族里和刘里正说,林兰父亲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为了偿还恩情,愿意让自家儿子充当林兰兄长送她上迎亲车辇,王二狗与林兰从小玩到大也是村里都知道的,便默许了。王二狗早上充当女方的送亲人时心里可不舒坦了,一方面是亲手送自己心上人出嫁,新郎不是自己,一方面是做了这送亲人,岂不是代表自己跟林兰就只能是兄妹了。心里憋着一团气,一直到三拜礼成,终于找到了机会发泄。
王二狗带着自己平日的一群狐朋狗友,坐了一桌,待人们开始开玩笑捉弄傻子给他灌酒时,他拎起一坛酒,闻了闻,哟,还是上好的女儿红,这黄大户可真是舍得,为了报复林兰给傻子这么多好东西。王二狗想到这又是一阵气,拎着酒就带着一帮兄弟上去了。
他挤开人群,把傻子从头看到脚,呵,这傻子,不披头散发了还像个人样,但是还是没小爷我帅,王二狗心里腹诽着,皮笑肉不笑的对傻子说:“傻子兄弟,今儿你可是娶了我们村最好的姑娘,怎么着你也得多喝点,来,我先敬你!”说着把酒坛往傻子面前一递,这摆明了就是要用坛子来斗酒了。
傻子仍然是一脸呆呆的样子,他看了酒坛一眼,又看看四周,看热闹的村民不嫌事大,一个劲的起哄:“干一坛,干一坛!”傻子见四周人们都这么说,便拿过王二狗递过来的酒坛,一张口,就把酒灌了下去。
王二狗眼睛都看直了,没想到这傻子还真是听话,真的乖乖喝了一坛。傻子喝完一坛,除了脸稍微红了一点,没其他事,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盯着王二狗,明显是等着他喝。王二狗见骑虎难下,便拿过身旁兄弟手里的一坛酒,梗着脖子道:“傻子兄弟你真够意思!”然后也灌了自己一坛,灌完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脑胀,缓了一会才好。
王二狗心里一团气还没出完,自己倒先被灌了一坛酒,这火气更旺了。他脑子一转,对着傻子喊道:“傻子兄弟,你酒量真好,我甘拜下风,但我的兄弟们,还想多敬你几下,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王二狗的狐朋狗友们会意,一个个都拎上一坛酒,大声说是。旁边有胆小的看他们这阵势,害怕闹出人命,便在一旁劝道:“二狗啊,你们这几坛子灌下去这傻子还有命在吗?你可不能让兰丫头新婚夜就做寡妇啊。”
王二狗很想来句巴不得兰妹妹做寡妇他好接她回去,但这话不能说,且自己要是真弄出人命,肯定会被自家那个秀才爹给打断腿。他让步道:“你说的是,我们也不能瞎胡闹,这样吧,今天傻子兄弟跟兰妹子拜了三拜,那你就干了这三坛酒,就当是展示下你男人的肚量。”
傻子依然是呆呆的不说话,他见一群小痞子流氓把他围住,似乎感觉到自己不喝就走不了了,就点点头,拿起酒坛就灌。香美的酒水落入他口中,顺着喉咙而下,有溢出的酒水顺着嘴角流过喉结,映射着温暖的阳光反射出七色的光芒,再滴入脚下的泥土。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傻子消灭掉了三坛女儿红,脸上泛起了红云。
王二狗见傻子做到了,也不好再找碴,只好悻悻的带着兄弟走人。其他人见没好戏看了,也纷纷告辞回家。傻子见人都走光了,才脚步稳健的进了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