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完毕,第三折大戏就要开演了。戏台下面前排中间,一如既往的坐着吴家老太君,不过她身后的小怜不见了。
“小怜呢?”
明再兴脸上画着红色油彩,穿着龙套御林军的戏服,举着花枪,一边随着其他龙套团团乱转,一边左右打量。
吴家老太君身边的太师椅也空着。
“吴仁义也不在!”
明再兴心里一沉,嘭的一声,撞到前面龙套徐鸿儒背后。徐鸿儒回头看了明再兴一眼,心中奇怪,这明再兴跑龙套都能跑错?
“冤枉啊!……”扮演花旦的叶东哥用兰花指对着天空,娇柔的唱道。藏在后台的叶尔汉连忙一拉手中的细绳,戏台上面几包白色羽毛顿时同时被撒了下来。
只见无数白羽飘飘荡荡,飞扬起来。真如六月飞雪一般。
众看客都扬起了脸,连连叹息。
就在这时,一个衣裙稀烂、披头散发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吴老太君面前。
“老祖宗!“这女子正是刚刚挣脱吴仁义魔爪 的小怜。
老太君腾的站了起来,随即拉下来老脸,沉声问道:“小怜!你,你这是做什么?“
小怜话没出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看了老太君身边的空椅子一眼,放声大哭,边哭边说道:“老祖宗,救,救我!“
戏台上的明再兴也被惊呆了。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小怜就成了这副模样?难道?
明再兴又惊又怒,推开身前的徐鸿儒,抬脚就想向台下走。徐鸿儒赶紧一把拉住,低低说道:“看看再说!”
老太君人老成精,见小怜看自己儿子的空位,立刻明白了缘由。
老太君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胖胖的圆脸一会白一会红,终于缓缓坐下,恨恨对小怜说道:“起来!先去换衣服!”
小怜一时不明白老太君的意思,犹豫着要不要起来。
老太君已经不耐烦了。她身子不动,狠狠踢了小怜膝盖一脚,又对小怜使了个眼色,厉声骂道:“换了衣服,传老爷过来看戏!”
小怜一听“老爷”二字,身上顿时没了力气,半天爬不起来。
老太君无奈,回身对另一丫鬟吩咐道:“你带这死丫头去换衣服!再叫老爷过来,现在就去!快去!”
那丫鬟答应一声,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啊呀一声返了回来,把失魂落魄的小怜硬拽走了。
老太君见两人走了,才微笑着站起来,对傻呆呆的众人说道:“这些刁蛮奴才,平时被老朽惯坏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大家继续看戏!看戏!”
众宾客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微笑着附和:“看戏,继续看戏!”
戏台上的叶东哥见众龙套都张嘴结舌、一动不动,连忙一甩大袖,用兰花指一指天空,大声唱到:“冤枉啊……”
可惜,天上再也没有飘下鹅毛大雪来。
众宾客再也无心看戏,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谈论着。
戏台下面的老太君脸色越来越阴沉,心急火燎的等着儿子出现。
戏台上的明再兴举着花枪,一双大眼骨碌碌乱转,早就忘记了跑龙套。徐鸿儒无奈回身使劲拉了明再兴一把。
明再兴这才醒悟,跟着徐鸿儒跑到了幕布旁边,突然撩开幕布,钻了进去。
“你,你,你去哪里”幕布旁边的叶尔汉低声大叫。明再兴理也不理,直奔后台。
徐鸿儒一急,也低头钻进幕布,跟着明再兴就跑。
“你,你,你……”旁边的叶尔汉顿足捶胸,就差嚎啕大哭了。
好在,两人都是小小龙套,影响不了大局。
主角叶东哥唱着唱着,不由的加快了速度,把几个配合鼓乐的乐师逼的个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轮到叶东哥退场了。叶东哥一边跑过叶尔汉身边,一边低声说道:“哥你顶住啊!我看那明再兴又不对劲了!”说着飞奔而去。
“你,我,你……哎呀!”白脸奸臣叶尔汉想死的心都有了。
叶东哥撩开后台布帘,正想张嘴,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大人有令!即刻到后台搜查赃物,阻挠搜查者,格杀勿论!“
叶东哥这才看清,后台的几个龙套戏子都被捆绑起来,十几把钢刀,团团指着明再兴和徐鸿儒二人。
“搜身!“为首的明军大喝一声。两个明军过来就在叶东哥身上乱摸。
叶东哥粉脸通红,一边咬牙忍着,一边看向明再兴。明再兴两手抱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还好!没有真疯!“叶东哥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一会,众明军就把后台翻了个乱七八糟。那为首的明军见一无所获,恨恨哼了一声,收刀带着手下走了。
明再兴站起来,脱下戏服,胡乱洗了洗脸,转身就往外面走。
“你去哪里?“徐鸿儒和叶东哥异口同声。
“撒尿!“
明再兴白了神经兮兮的两人一眼,低头钻出了幕布。
明再兴来到了厕所门口,见徐鸿儒紧紧跟着自己,便回头说道:“你别进来,我不习惯男人看着我尿尿。“
徐鸿儒眼珠一转,说道:“那我叫东哥来看!“
明再兴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厕所。大户人家的厕所都是带房顶的,徐鸿儒反正不怕明再兴飞走,便来到厕所墙边站着。
“兄弟!大人突然叫咱们围了自己的府邸,难道里面有刺客不成?“
“鬼知道!反正校尉大人交代过,哪怕是小鸟,也得给他射下来!“
“咦!咱们兄弟哪有那准头?“
“蠢才!乱箭齐发,神仙也飞不出去!“
墙外传来两个男人交谈声。徐鸿儒脸色大变,连忙钻进厕所里。
第三折戏快完了,吴仁义才气哼哼回到戏台前。吴老太君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她耐心的等众戏子退入后台,才起身对儿子说道:“跟我来!“
吴仁义翻了翻白眼,乖乖跟着母亲走了。
老太君进了自己卧室,刚刚关好房门,就立刻转身,狠狠给了吴仁义一个大嘴巴子。
吴仁义的大白脸被打的半边血红,连忙扑通跪倒在母亲面前。
“和你爹一个德行!一个德行!“老太太真怒了。
“儿子错了!“吴仁义低着头,两只眼珠骨碌碌乱转,两只拳头却捏的紧紧的。
“襄儿不懂事,你也为老不尊!要是叫外人知道你和儿子争一个女人,我吴家的脸往哪里搁?”
“儿子错了!”
“知错就好!所谓红颜祸水!那丫头再不能留在府中了,明日就把他送走把!”老太君脸上恢复了平静,起身去看最后一折去戏了。
吴仁义等母亲走远了,才施施然站起来身来,掸了掸膝盖,自言自语说道:“贱人!你想去哪里?胭脂巷怎么样?呵呵!”
小怜换了衣服,左等右等等不到老太君的召唤,却等来了两个满脸寒霜的家丁。
这俩家丁认得小怜,小怜也认得他们。两人赶走了陪着小怜的那个丫鬟,同情的看了小怜一眼,返身退出来,把房门反锁了。
小怜见房门缓缓关闭,外面哗啦啦锁了门,连忙站起来扑到门口,对着门外大叫:“你们为什么锁门?为什么?老祖宗呢?我要见老祖宗!”
人们都去看最后一场压轴戏了,后院里空荡荡,只留下一个绝望的哭叫丫鬟和两个沉默不语的看守。
明再兴和徐鸿儒两人出了厕所,一前一后走向戏台。
“明再兴,你和小怜到了京师,记得给小青找户好人家!”徐鸿儒走着走着,突然抽泣起来。
“嗯!要是我走不了,你一定别造反,带着小怜和小青终老山村吧!”明再兴虎目里泪光闪闪,说完便突然拐了个弯,和徐鸿儒分道扬镳。
徐鸿儒目送明再兴消失在月亮门后,才孤零零向着前院戏台走去。
“三郎!万一那老东西……”
“那我就骟了他!”
徐鸿儒一边走过戏台侧面,一边嘿嘿笑着,看了前排正襟危坐的吴仁义一眼。
小怜正在嘤嘤哭泣,忽然听到了门外有人啊 的惨叫了一声。
接着是哗啦啦开锁的声音,小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小怜房门口,眀再兴阳光明媚的笑着,直直的盯着小怜梨花带雨的粉脸。
“眀再兴?你怎么来了?”小怜可怜巴巴的抱着双肩,后退了一步。她实在是怕了。
现在的她如同迷糊的小猫,虽然孤苦伶仃,可因为受伤太重,再也不敢相信人类了。
眀再兴微笑着,单膝跪地,一手背后,一手伸出,对小怜说:“我的公主!请跟我走!我一辈子要做你的忠实仆人!”
小怜眨巴眨巴美丽的大眼睛,又流下泪来,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眀再兴大恼。他腾的站起来,说道:“吴家这样对你,你还心存幻想?你是不是傻?”
小怜粉脸红了,她低头幽幽说道:“我要等三郎,他说过的,他一回来就要娶我!”
“吴襄和他儿子吴三桂,注定要做遗臭万年的大汉奸!大汉奸!你懂吗?”眀再兴一急,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胡说!三郎一心报国,怎么会做那卑鄙汉奸!你,你信口雌黄!你,你又疯了!”小怜也恼了,她上前推了眀再兴一把,把眀再兴退出了门外,转身关上了门。
“疯子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门里再次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判决。
眀再兴愣了愣,又想起来和自己带着小怜从叶赫部回到镇江那晚,小怜也是这样说的。
“小怜,我现在清醒的很!那吴襄真的会因为吴三桂背叛大明,被李自成砍头抄家,你跟 我走吧,我真没疯啊!”
“我听不懂你的疯话,你不要说了!再不走,我喊人了来!”
眀再兴跺了跺脚,转身向前院戏台走去。
大戏还有最后一折,自然是最精彩的压轴大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