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鬼是鬼，会害怕，那鬼看人呢？”
“人是曾经的鬼，鬼是曾经的人，人怕鬼是怕未知，鬼怕人，是怕已知。”
那时候的恶鬼是这样对新来的小鬼说的。
“你……怕鬼吗？”恶鬼突然发问，屋子里有奶茶的香味。
胖子正在煮奶茶，他已经习惯的恶鬼的莫名其妙，比如偶尔变成女人，偶尔变成男人，偶尔莫名其妙的问题，“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不怕？人，不都是怕鬼的吗？”
“我死了，不也是鬼？”胖子倒了一杯奶茶递给恶鬼，今日恶鬼化成了一个少年，一个纤细白皙略带忧郁的少年。
“确实。”恶鬼点点头，继续欣赏自己所化少年的那双美腿，白皙纤长而不乏力量，“果然，世界上最美的不过是年少啊，这双腿真漂亮。”
胖子默默转头，他想他永远不能理解和接受恶鬼的这些行为。
“怎么，死胖子羡慕嫉妒恨了？”恶鬼这段时间很懒散，此时此刻也依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我对男人没兴趣。”
“啧啧，你那两条金华火腿，也有资格挑男女？”恶鬼嗤笑，然后低下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做什么？”胖子有些意外，离开他，恶鬼是不能拥有实体的，他想不到这个沉溺与美食美色的恶鬼，怎么舍得离开这样的生活。
“说走就走的旅行啊。”恶鬼别过头，“一天到晚勾魂，我也会累的。”
“这段时间都是我帮你工作吧！”胖子平铺直诉。
“那就当我给你放假吧！”恶鬼坐起身，喝了一大口奶茶，“我地府的手机留给你，你要勾魂可以自己动手，记住现在地府的微笑服务，别害我被扣绩效分。”恶鬼和胖子有独特的联系方式，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说是心电感应，或者说是心有灵犀，反正胖子只要想，总是能联系上恶鬼的。
“你可以等一段时间，我可以带你出去旅行。”胖子不得不承认，恶鬼很有用，对他来说。
“不了，我看你看腻味了。”恶鬼化为黑影。
人，都会厌倦，鬼曾经是人，未来也有可能是人，厌倦，也是很正常的事。
人都会在疲惫的时候思考为何而存在，更何况见过更多的鬼？
现在林可很疲惫，她厌倦了，厌倦了千篇一律的生活，厌倦了千篇一律的工作，厌倦了身边千篇一律的风景，千篇一律的人。
然而她还需要一直这样生活几十年？！
疲惫，来自于内心。
当一切失去了那样的千篇一律，却变成了地狱。
她的婆婆，一个怯懦的卑微的农村妇人，病了。
林可苦笑，家里看上去风风光光，实际上谁当家谁知道，她和丈夫不再年轻，孩子有还未独立，现在老人病了，作为独子，丈夫肯定要给大头，可是拿什么给？房子的贷款才还清，车子的贷款还没有还清，儿子女儿都在读书，那个婆婆为什么要得病？
“老婆……”丈夫欲言又止。
“反正房子不可能卖。”林可冷着脸。
“她是我妈！”男人憋屈又愤怒的低吼。
“那我呢，你儿子呢？你闺女呢？你自己呢？我们吃什么住什么？”林可也哭了，“她是你妈，自然也是我妈，你当我真是铁石心肠吗？可是农保只报一半，那几十万的缺口，我们那什么给？”
啪——
“……都是我没用……”男人在哭，女人也在哭，即使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可是对于生活的无奈，依旧无能为力。
“等两天吧！”林可闭上眼。
“……”
林可已经厌倦了，厌倦了沉重的生活，厌倦了疲惫的感情，厌倦了痛苦的抉择，她带着丈夫出去和朋友借钱，一家一家的借，不善言辞的丈夫，闷着声坐在一边，陪着朋友们喝酒，通红的脸，鼓起的血管，充血的眼，只希望那些朋友能在醉后有一丝心软，给一点帮助。
求人，是可悲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今天丈夫又喝醉了，歪在副驾驶，林可心疼的看着他吐了两次，这个朋友很有钱，丈夫也尽力了，最后答应借给他们两万块。
林可苦笑，眼泪顺着眼角的细纹流下了，这段时间她和丈夫都老了很多，皱纹，白发，可是钱还是差了二十来万，能刷的卡都刷了，能找的人都找了，除了高利贷，他们都已经无能为力了，怪国家？国家已经承担了一半了，只能怪自己，自己无能！
林可发动车子，她茫然的看着前路，倾家荡产救婆婆，然后呢？然后她和丈夫背一辈子债，甚至影响儿女的将来？
值得吗？
林可扪心自问。
车开的不紧不慢，林可开车一向稳重。
远处有车开了远光，刺眼的光，充满了黑暗中的所有，林可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和丈夫都有保险，两个人合起来人寿有五十多万，意外有两百多万。
远光消失，一声巨响。
林可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发生。
责任有多重，只有在背负的时候，才能感受到。
交警，救护车，吵吵闹闹，林可抱住丈夫。
“这辆车开了远光而且司机酒驾，全责。”耳边有交警的安慰，也有医生的问询。
林可闭上眼，什么都不想说。
黑暗啊，有时候比光明更加让人安心。
林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光，白茫茫的光，空旷中带着孤寂，林可垂下头，双手捂脸。
“醒了？”丈夫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酒醒了就去给你买了粥，喝点。”
林可抬起头，看着丈夫挂起来的手臂，心口微微一疼。
“你受伤了？”
“小伤，先吃吧。”
他们都受伤了，索性没有伤到什么要害。
“我们，卖房子吧！”林可一边喝粥，一边说着，“我们还能挣钱，两个孩子也不小了，他们会懂的，咱们将来有多大力就给他们多少帮助，帮不了，咱们也问心无愧了。”
“老婆……”
“我曾经想，要留着房子，以后儿子要结婚，女儿要嫁人，可是你看看，当年你没房没车我不也跟你过了一辈子吗？”林可笑了，看着丈夫那张老脸，在旁人眼中，丈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有点颓的老男人，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前所未有的顺眼，甚至比年少时，更让她赏心悦目。
“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丈夫握住林可的手。
苍白，消瘦。
他为什么没有发现，当年圆润可爱的妻子，慢慢的瘦了那么多，当年他送她的玉镯子，已经挂不住了。
“遇到你才是我的福气。”林可靠着丈夫，她腻味了，腻味了生活，腻味了工作，腻味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美食、美景、美人再没有什么能动摇她，可是她却一直没有腻味这个人，这个陪着她一辈子的人，不善言辞，不懂风情，却坚定可靠。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你好好休息，别怕，乖乖听医生的话。”丈夫哽咽着。
林可却笑了，她都快五十了，还叫她乖乖听话？！
丈夫出去打水，林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略略佝偻，疲惫中带着颓唐，可是她知道，他们会好的。
门后走廊里，丈夫沉默着，提着水壶，一步步走向楼梯间，即使有电梯，他也毫不犹豫。
嘭……
楼梯间的门合上了。
“呜呜呜……”
哭声如同鬼述。
苦痛，绝望。
林可不知道太多的东西，而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结婚时，他许诺给她幸福，可是这么多年，她却只有辛苦。
手机响了，丈夫一抹脸，擦去眼泪。
“爸爸……”电话中儿子的声音有些模糊，混着呼呼的风声，“奶奶的葬礼已经定下来，还有两天。”
“知道了，辛苦了。”
“爸爸……你要好好的。”
“别担心，我还要照顾你妈妈，我不会有事的，你好好读书，别让你妈操心。”
“知道了。”
“……儿子……对不起。”我们可能以后都帮不了你了。
“能做你们的儿子，是我的福气，爸爸不用担心，我要什么，我有能力自己去得到。”
儿子长大了，他也老了，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
他现在，只需要好好照顾她了。
淋巴癌中期，淋巴癌是扩散得最快的一种癌症，淋巴联系着全身血管，所以不容易治，但是要看患者的情绪，心态……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
他会照顾她，会保护她。
一道苍老的灵魂立在角落里，看着男人哭着也笑着。
“我儿子是个好男人。”老人说。
“你那个媳妇儿不是舍不得卖房救你吗？”恶鬼一脸淡漠，生死早已见惯。
“她有她的难处，也是是当过媳妇儿当过妈的人。”老人上前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虽然她碰不到。
“你现在是鬼，不是人，我已经违规让你提前过来了，再不回去老子要摊事儿了！”恶鬼很不耐烦。
“好好好，这就走。”老人跟着恶鬼，走向一条黑色的小路。
阴阳路无处不在。
“谢谢你。”
陪我走这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