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清晨,前往寺庙的祈福仪仗已经准备完毕。
此次祈福,太后没让皇宫的妃嫔跟着,而各位皇子及皇子妃还有公主倒是一个没落下。有诰命的夫人,也得到了太后的嘱咐得带着女儿、儿媳一起参加。
这对那些大臣们来说,像是无上的荣光,竟能有幸的太后的垂怜,替大庆祈福。
上次赵穆怀的接风宴梨落可以不参加,但是这次太后组织的祈福她却不能不公布参加。
清宁郡主却向太后告了病假,说是风宴那日,因为接失控的马受了惊吓,要好好休养一下。
太后拧着眉头准了假,清宁这丫头,小时候就不如清敏与自己亲近,想着长大会好一些,没曾想越长大越疏远自己。
队伍最前面的是九凤玄天金色软轿,轿帘用的是珍贵的金丝织成,轿沿垂下万屡丝绦均是由玛瑙装饰而成。这是皇太后的轿撵。
皇后的轿撵紧随其后,轿身依旧以金色为主色调,左右两侧一龙一凤交相呼应,有一跃冲天之势。
自从宁远担任禁军统领以来,庆都太平了许多,去法华寺的路也一路顺畅。
年初法华寺曾被歹人利用,掳走花样少女,但似乎并不影响太后祈福的决心。
其实前几天也有人提议去光华寺,却被皇太后拒绝了。
法华寺方丈惠通,带领一众小僧,早早的在寺门口等待。
太后从金色软轿中出来,这个青灯古佛的老人家,周身散发出来的威严,令人肃然起敬。
“老衲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两位公主殿下,见过各位皇妃,各位夫人小姐。”惠通方丈毕恭毕敬的一一行礼。
太后虔诚,双手合十,众人也跟着太后的模样合起了双手。
“惠通大师不必多礼,请大师带路罢。”
惠通方丈带了一众女眷前往主殿。
跪拜、点香、再拜、念经、三拜,这一下一个时辰已经过了。
按着往年的习惯,太后都是要在法华寺住上一天。
“太后娘娘,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请太后娘娘随老衲来。”
纪琰他们到达法华寺的时候,祈福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本来安静的禅院,因为这些女子的到来显得有些聒噪。
官家小姐与皇家公主郡主们,随意的搭话。
梨落的目光始终落在任三小姐与清灵郡主身上,两人看似随意的说着话,但是任冰瑜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之色不会骗人。
她不由自主的向前靠去。
“郡主请留步,能不能聊一聊?”
对于任冰瑜的主动搭讪,纪明瑶的第六感告诉她,没有好事发生。
“任三小姐,有事吗?”
对面女子浅然一笑,明艳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阴暗。
“听说前几天是郡主生辰,想对郡主说声生辰快乐。”
明瑶偶遇表情的回了句,“谢谢。”没有多余的感情。
任冰瑜抬头看了不远处的静桥一眼。
“听闻前些日子郡主的生辰宴,五皇子为郡主请了一个戏班子,五皇子待郡主是真好,错过那出戏,真真是遗憾。”
生辰听完那幕戏后,明瑶过激的表现在这些大家闺秀里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任冰瑜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她知道她话里话外的挑衅意味,也知道任冰瑜为何出言激怒她。
“任姑娘若是喜欢,大可叫五皇子也为任小姐请一次。”
连梨落都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明瑶,居然也会说这样伤人的话。
但是不得不说,干的漂亮。
大概是被激怒了,大概是故意刺激明瑶,任冰瑜爽快的答,“好啊,纪明瑶,你以为我不敢,还是你以为纪玧不会不会为我这么做?”
被任冰瑜闹得烦了,纪明瑶停下,郑重其事的说,“任小姐你好像听不懂人话,那我再说一次?你要谁请你看戏,随你的便,与我无关;谁要请你看戏,随他的便,也与我无关。所以,现在,麻烦你,让让,多谢。”
第一次有人敢这样骂她,任冰瑜三步两步追上她,拽住了她的手臂。
“你骂我不是人吗?给我说清楚。”
眼见两人就要扭打在一起,梨落担心明瑶吃亏,便打算上去帮忙。
她刚将任冰瑜拉开,只听见‘啊’的一声,她扭头伸手去拉明瑶,却只能触碰到她的手指,眼睁睁的看着明瑶的身体失控,往桥下的静湖落去。
“明瑶!”
大惊失色的梨落想都没想,就跳下湖水救人。
她只有一个想法,尽快将她救上去,今天是十五,她不能在寒冷的环境里多待。
虽是初春,到底还是有些冷,尤其是寺庙里的湖水。
连梨落在水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得赶紧救人,明瑶她撑不住。
刚刚赶到法华寺的纪琰等人,便看到了梨落正在为明瑶按压着胸部。熟练的手法,有条不紊的节奏,任谁看都看不出梨落心中的害怕与不安。
求你,好好活着。
她差点落下泪来。
“明瑶,还好吗?”
明瑶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男子,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阿玧,我冷。”颤抖的话从她冻得发紫的口中挤出来,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纪玧心疼的抱起她,就往厢房走去。
旁边站着的任冰瑜显然有一些慌张,心中又忍不住有一丝嫉妒。
见纪琰、纪玧赶来,她的一张小脸委屈的皱巴起来。
“怎么回事?”纪琰问。
纪琰一问,她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琰哥哥都是我不好,因为昨天向玧哥哥敬酒的事,明瑶姐姐说了我几句,当时气不过,就跟明瑶姐姐吵了起来。尹姐姐过来劝架,一失手将明瑶姐姐推下去了,都怪我。”
梨落冻的牙抖,听到明瑶的话,更是恨得咬压根。
他看了一旁湿透了的人儿一眼,又看看了那个挨了训欲言又止、一眼不发的奴婢一眼。总觉得今日的事不是那么简单。
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罩在她身上,“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你家主子下去换衣服。”这话是对着梨落身后的涵萧说的。
“琰哥哥,对不起。”任冰瑜嘟着嘴道歉。
纪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心里不知道想什么,“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等明瑶醒了你亲自跟她说吧。”
她的琰哥哥居然让她亲自跟纪明瑶道歉,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跟纪明瑶的关系是你死我亡的状态吗?
所以她不敢相信的又确认了一遍,“什么?”
“冰瑜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能收收心?”
这回任冰瑜可听得真真切切,他真的在怪她,她嘟着嘴,“以前大姐在的时候,琰哥哥你不是这样冷淡的,就因为你的那个侧妃吗?”
任冰瑜的哭诉莫名让纪琰头疼,“带任小姐下去休息。”
“琰哥哥,琰哥哥。”她还在叫,纪琰却转身就离开了。
他是答应过冰璇要好好照顾她的幺妹,但是明瑶是纪玧喜欢的人,他不会插手,也没法插手。
纪琰同纪珩去看一道明瑶,却看见了在门口徘徊的纪玧。
“她怎么样了?”
纪玧神色不太好,满脸都写着不安。
“病发了,而且这次发病比之前都要严重。”
明瑶的病在他们几个之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纪琰知道纪玧在担心什么。
纪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放心吧,回好起来的。”
“这次不一样了。三哥你知道吧,每年生辰瑶儿都会去绝情崖祭拜,有一次我听到她说,有人告诉她,她活不过二十岁,曾经我以为,只是个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如今看来……”纪琰的表情看上去是面对死亡的绝望,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敢说下去。
当年为明瑶诊断的郎中说,非百毒草不能活。
纪琰的拳头不禁紧了紧,“灵宫是吗?掘地三尺我也会将他挖出来。”
气温忽然骤然下降几个度,一直在旁边皱眉不语的慕容相宜蓦地放下手,拍了下纪琰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有件事很奇怪,明瑶掉落的地方,静桥护栏的断口都很整齐,所以明瑶掉下静湖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知道明瑶身体不好的人很多,但是知道她身有寒毒的却是没几个。
此时,站在一旁的纪璎突然开口,“明瑶生辰那日,尹氏问过明瑶的病。”
数个巧合,将矛头直指梨落。
慕容相宜飘到纪琰的身旁,在他耳边低语:“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调查你那个侧妃了。”
这话中似乎还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纪琰瞥了他一眼,“玄杏老人的那位神秘弟子,你到底找到了没?”
提及玄杏老人,慕容相宜没由来的生出一种挫败感,追查玄杏一门的行踪是他碰到过最棘手的问题,没有之一。
“你又不是不知道,玄杏爷爷喜欢游历四方,他那个徒弟学什么不好,偏偏把他师父这个爱好学的淋漓尽致。”
纪琰好笑,堂堂慕容家少主,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查不到枫的行踪,你不会去查千亦的行踪吗?”
慕容相宜恍然大悟,“你怎么不早提醒我?那小子叫什么枫来着?”
纪琰再次白了好友一眼,“千亦也只叫他枫,找到了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慕容相宜往房里瞥了一眼,“远水救不了近火,纪明瑶可等不了他来救。”
顺着他的目光,纪琰望见床上的女子,终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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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下湿漉漉的衣裙,裹在被窝里,梨落觉得暖和了许多。
她坐起身子,刚要下床,就看见涵萧端了姜茶走进来。
涵萧将碗放在桌上,作势要来扶她。
梨落轻笑,“我不过就落了次水,哪里就这么虚弱了。”
才坐下,涵萧已经将姜茶递上,“两次了,小姐您自己不心疼,我跟划筝、苏叶还心疼呢。”
每次遇到这种事,在她们那理亏的总是自己,梨落也懒得辩驳,乖乖的将姜茶饮尽。
“小姐,方才我去给您端茶的时候,听人说起,郡主落水处,桥的护栏有被人砍过的痕迹,显然今天的事有人想要针对您。”
“她想针对的人不是我,而是明瑶。”梨落肯定的说。
听到主上肯定的话语,涵萧知道她已经有了眉目。
“小姐知道是谁?”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她知我知,或许连明瑶都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落水的吧。
大拇指划过四指的指肚,仿佛上面还有明瑶的手的余温。差那么一瞬,她就抓住了,该死。刚才桥上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出于对任冰璇的愧疚,她对任冰瑜的任性能忍则忍。
只是如果有人触碰到她的逆鳞,那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涵萧,替我办件事。”说着她靠在涵萧耳边,低声细语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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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琰度了内力给明瑶,才让明瑶缓过来。
明瑶已经苏醒过来,她缓缓的睁开眼,看见纪玧正趴在床头沉睡。
伸出白皙如雪的手,她轻轻的抚摸着纪玧的发梢。
这一次的发病,突然而又猛烈,雪姨曾亲口对他她说,没有百毒草,你活不过二十岁。
不敢轻易让自己喜欢上别人,也不敢轻易让别人喜欢上自己。
终究没能逃脱的过命运的捉弄,纪玧,怎么办,我要拿你怎么办?
我命不久矣,而你却有着满腔热血,可以一展宏图的。
我不想也不能拖累你。
想着想着,眼泪珍珠似得‘刷刷’的落下。
床头的男子似乎感应到什么,挪动的手臂,睁开明亮的双眸,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床上的人。
眼见他的目光向自己投来,明瑶赶忙擦干眼泪,却恰好落入他的眼里。
“怎么哭了?难受吗?”纪玧担忧的表情就挂在脸上。
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明瑶索性点点头,“头有些晕,我口渴了。”
“该死。”纪玧暗怪自己粗心,怎么能忘了叫大夫,给明瑶倒了一杯水,“乖,起身喝水,你休息一会,我去将大夫叫来。”
明瑶乖巧的点点头,目送他离去的眸光不禁暗淡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