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日没有她们几个在身旁唠叨,无言心中打定主意要去喝一壶。出了云墨斋,无言转身去了一品轩。
大概世间真有一种仇叫做冤家路窄。
他才在梨花阁坐下,纪琰恰好从门口路过。
只是余光瞥了一眼,纪琰便看到了他。
“先生就如此爱多管闲事?”他踏进梨花阁,站在门口问他。
被责问之人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样子,开口说的话也是一脸无辜,“睿王何出此言?就现在的情景看来,管闲事的人是睿王殿下吧?”
纪琰依旧站定,目光直直的盯着他,“如果说你辅佐齐王是为了名利,那么你插手北漠与大庆的和亲又是为了什么?还是在齐王身边也只是你的一个掩饰而已?”
“殿下很喜欢给人安莫须有的罪名?”
“是不是莫须有,先生不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吗?或者我该提醒先生一下,涂芊芊,哦,如今我应该叫她飞絮,想来先生不会不记得。”
纪琰抬眸去看无言的反应。
然而在无言脸上,并没有看到他期待中的诧异。
“天下皆道睿王除了任大小姐不近女色,怎么看上我们家飞絮了?真是不巧,名花有主了。”
这样的花言巧语,怕是只有他家洛梨园那位能比的上了吧。
见纪琰没有说话,无言以为方才他提起了任家大小姐,令纪琰想起了往事。
他当然知道任冰璇在纪琰心目中的地位。
那是无人能触碰的伤,尤其是灵宫之人。
所以他选择乖乖闭嘴。
但他哪里知道,纪琰此刻想的竟然是一个同他一样,伶牙利嘴的女人。
“宫主又何必左顾而言他,夺琴大会上,灵宫的表演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无言没有回应,给纪琰倒了酒,“睿王站着说话不累吗?”
纪琰坐下,目光直直的看着无言。
见躲不过去,无言接过纪琰的话茬,“暮星的琴艺嘛,骗骗醉梦楼的小姑娘倒是可以,比试还是逊人一筹。若要说琴艺高超自然比不过您的侧妃,不然也不会夺得“九弦玄琴”了。”
他的话听进纪琰的耳里,像极了讽刺。
“她如何夺得宝琴,你们灵宫不是最清楚吗?”
一直嬉皮笑脸的男子,眼神终于有了异样。
他从无言的眼神中看到了转瞬一逝的诧异,此刻纪琰更加笃定,断弦之事,必然与灵宫有关系。
他接着道,“这么说来,灵宫冒险割断琴弦,只为了让本王侧妃赢得‘九弦玄琴’,那本王该替她好好谢谢你才是。”
“不客气。”
……
正如纪琰看到的那一眼那样,无言的诧异仅仅维持了一秒,这一刻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但是纪琰快失去耐心,“无言,本王没心情跟你打哑谜,尹梨落到底是不是你们灵宫的人,你们把她放在本王身边到底所图为何?你的目的不是大庆国师,那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这回无言倒是一个一个耐心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睿王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哦,你问尹梨落是不是灵宫之人,放到你身边有什么目的。灵宫这么多人,尹氏是不是灵宫之人,我得回去问清楚才能答复你。你问我的目标是什么,我如果告诉你,我想颠覆这个天下,睿王你信吗?”
他这个真真假假的回答,自然不能让纪琰信服。
无言当然知道纪琰不相信自己,“既然你不信我,就不必浪费口舌,问我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两人从口舌之战转为眼神之战,一时间梨花阁静若可闻。
这时,纪珩急匆匆的赶到。
“三哥,你果真在这,让我一顿好找。”
无言抬了抬眼皮看来人,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看来这场‘愉快’谈话应该结束了。
还是老规矩。
“睿王殿下,问了这么久的话,总要付些利息,请把酒钱结了,多谢。”
在纪珩的认知里,既然无言做了齐王的幕僚,就跟三哥自然而然断了关系。
所以今天这般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喝酒畅聊’委实奇怪。
趁着走路的空档,他终于是忍不住问了:“三哥,你怎么会跟无言在一起?”
比起纪珩好奇的问题,纪琰更想知道,他找自己所为何事。
“你还是先说说你找我,为了什么吧。”
这时,纪珩才记起自己的来意,“三哥,明瑶生辰那日,更换曲目的人找到了。只是……”
纪琰凤眸狭蹙,散发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只是什么?”
“哎呀,到了京兆府尹你就知道了。”纪珩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反正一会见到了,就什么都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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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尹的门口黑压压的围着一群人,都是些看热闹的百姓。
发生在逍遥王府的名帖调换案,算不上什么大案子,本就不该劳师动众,这围观的人群可有些夸张。
而这个人群里,尹梨落居然也在。
这个女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警告了他一眼,纪琰偏过头来问纪珩:“怎么回事?”
面对纪琰的质问,纪珩只觉得头皮发麻,“三哥你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看了纪珩一眼,纪琰将信将疑的踏进京兆府尹。
当他看到跪在堂下的小男孩的时候,终于明白纪珩为什么吞吞吐吐了。
还是个孩子,打不得骂不得。
纪琰从他身后绕至他的面前,也不问也不打,就是看着他。
小男孩起初还桀骜的回瞪他,没过过久,大概是被盯得不自在了,忍不住开口:“男子汉大丈夫,答应别人的事,说不说就不说。”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纪琰忽然吩咐道:“来人,煮碗面来。”
众人不解,睿王这是要做什么?
面条做好摆放在小男孩面前,只见小男孩吞了吞口水。
“饿了就吃吧。”
抬头看了一眼好奇的人们,纪玢吩咐道,“把人都散了。”
这时衙役好像才反应过来,“都散了,散了。”
没有看到结局的群众,满是遗憾的走开。
男孩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端起了碗。
“别以为一碗面就能收马我。”说着他又吞了一口面,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一会功夫,一碗面就下肚了。
“锅里还有吗?”纪琰转头问道。
“有。”端碗的衙役回答,眼里全是疑惑。
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吩咐,“再去乘一碗。”
这回小男孩是真的相信,眼前的这个大哥哥只是想给自己吃饱饭。
虽然很纠结,但是还是不能说。
第二碗面吃下去的时候,他感觉肚子都要炸了。
终于等到他吃饱了,纪琰蹲着,这样正好直视他的眼睛,“小朋友,家住在哪里?让侍卫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这般温柔耐心的睿王,惊呆了一众衙役,连纪珩都咋舌。
“我真的可以回去了吗?”连小男孩自己都不敢相信。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王说你可以走,你就可以走。”
这个时候小男孩本该转身就跑,但是好奇心战胜了他,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睿王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审问他就放他走。
他鼓了鼓腮帮子,问道:“王爷您为什么不问我,是谁让我偷偷换掉戏班子帖子?”
“本王以为一个男子汉,答应别人的是守口如瓶是好事。但是作为一个男子汉首先要知道,有所为有所为不为,既然你不愿意说,说明这件事在你眼中是对的,对吗?”
其实男孩不过才十来岁,哪知道这么多,他只知道,收了别人的银子,答应了别人,就不能反悔。
被纪琰这样一问,倒是有些糊涂了。
小男孩小声的说:“嘉儿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如果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损害了另外一个人的利益,那么这件事就是错的。你为了帮别人的忙,我不知道他答应了你什么,但是你偷偷换了帖子,破坏了清灵郡主的生辰宴,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
真没想到纪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梨落不禁看呆了。
小男孩踌躇了好一会,踩犹犹豫豫道:“之前有个男子来找我,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换了帖子。”
见小男孩终于开口,纪琰站起来,给纪珩一个眼神示意他来问。
他自己起身,走到尹梨落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说抓到了破坏郡主生辰宴的人,我好奇而已。”
“好奇还是想打听什么情报?”
显然在纪琰这里,梨落的信誉已经归零了。
“王爷真会开玩笑。”梨落觉得自己快聊不下去了。
好在纪珩审完小男孩过来。
“三哥,这小子说的不清不楚的,根本描绘不出男子的样貌。不过他说,男子腰间佩戴着梨花吊坠,因为觉得特别,他就记下了。”
梨落的心忽然加速,怎么可能。
八宫、四护法里,知道那副画的只有初阳,苏叶是偶然得知的,涵萧是事后才知道的,不可能是她们三的。
是谁想嫁祸给灵宫?
纪琰让摆了摆手,半威胁半当真的吓唬梨落,“看来在这京兆府尹,也有必要审审你。”
小女子的身形明显一颤,“王爷,我不过就是看个热闹。”
看热闹都能把自己看成嫌疑犯?
若是有下次。
她一定还是会忍不住去看的。
“本王问你,为何暮星要帮你?”
梨落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眨巴着眼睛好似再问,王爷你在说什么。
纪琰好心提醒,“你以为“九弦玄琴”为何无缘无故会断?”
“王爷是说,琴弦是那个叫暮星的割断的?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哦,梨落忽然反应过来。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说,若不是他替你割断琴弦,你以为你能夺得‘九弦玄琴’么。
那她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几句:“睿王何出此言?若是任三小姐不逼我,我又何必上台?若是我有能力能让灵宫的人帮我,那我自己割断琴弦不是更方便?”
此刻,梨落甚至有些感激任冰瑜。
谢谢你给我一个这么好洗脱嫌疑的理由。
回想当日的场景,任冰瑜的步步紧逼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怕是暮星原本打算割了琴弦,好让他家夫人夺得宝琴吧。只是暮夫人看到无极殿不知怎么的,急匆匆的要离开,后来任三小姐非逼我上台,我这才因祸得福。”
梨落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不知道自己的解释,他会信多少?
“冰瑜年纪小,任相又多宠着,若是与你闹不快了,你多躲着点便是。”他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
所以他这是信了?
梨落乖巧的点头,“嗯,我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
你不是说她小吗,那我说她是个孩子不过分吧?反正也是你先说的。
愣了一会,纪琰忽然笑了,小孩子?你不过也就比她打了四岁吧?
大掌在她的头顶磨磋了一下,纪琰道:“真是一点都不愿吃亏。”
不知有心无心,梨落回嘴,“那当然啊,我爹又不是什么丞相,爱我的人也不是什么王爷,既然没有人可以倚仗,自己再不还手,难道等着被别人扒皮抽筋嘛。”
难得会同纪琰说这样贴心的话,不要说纪琰,自己都感到很意外。
忽然,他反手握起梨落的手,问道:“昨日,老七在我耳边唠叨,说望江楼的新厨子,做的一手好吃的江南美食,我们去尝尝。”
握在他掌心的手,梨落都不敢乱动,心中好像有小鹿乱撞。
自从望江楼来了个新厨子,这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通常的情况下,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马车缓缓停下,照例还是纪琰先下了马车。
他伸手去扶梨落,梨落的手搭在纪琰的手上的时候,感觉心境竟然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果然吃人的嘴软,尹梨落你真没出息,一顿烦就把你给收买了,梨落在心里,暗暗的将自己骂了一顿。
看到满楼的人,梨落的远山眉不禁皱了皱。
“王爷,人太多了,咱们换一家吧?”
纪琰只以为她怕等的太久,安慰道:“无妨,本王已经订好位子了。”
但是梨落依旧坚持了摇了摇头,如果她还是七岁那年,她一定坚持要吃到新菜肴,可她如今已经不是小孩了。
“有些想念祥叔的汤圆,能带我去吃汤圆吗?”
见她坚持,纪琰便带着她往回走。
但到底是**裸的美食,心有不甘。
她又开口,“你包的位子,能不能打包?”
纪琰又笑了起来,如数都是你的。
马车又缓缓启动,在望江楼二楼的一双目光中缓缓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