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崇山峻岭、急川缓流,如此飞了大半日,直到夜色深重。
叶尽欢忽然开口,“我饿了,也累了。先停下休息一阵子好不好?”
宁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你若再多聒噪半句,我便把你从鹤背上扔下去。”
叶尽欢清冷黑亮的眸子直视着男子双眼,“我现在筋脉重创,饥寒交迫。若是再不停下,不多时恐怕就得伤重而死,倒不如你现在摔下去,一了百了,也少受些折磨。”
见宁玉无动于衷,叶尽欢继续道,“虽然不知道你绑我作甚,要带我飞向何处,但总归活着的我比一具尸体应该对你更有价值。你可以来探视一下我的脉搏,若是觉得我能活着撑到目的地,那便继续飞吧。”
宁玉冷漠中带了些探究,终还是伸出手探了下叶尽欢的伤势。
他眉毛一挑,暗自心惊。他没有料到叶尽欢竟然伤的这般严重,甚至观其脉象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伤重不治。
一具死去的天灵圣体没有任何价值。
宁玉控制灵鹤就近找了处山林停下,将叶尽欢松绑后丢在一旁,扔给她辟谷丹和疗伤的丹药。
骤然松绑,叶尽欢四肢无力,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巴。
她爬起来,跪坐在地上,一粒一粒捡起摔落在地上的丹药,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珍之重之的吃到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苦得她皱紧眉头。
温热的药流开始缓缓循着受挫的经脉在她的身上流动起来,那种感觉十分舒服,就像某种温暖的水流正在洗刷着她体内的每一寸内脏。受伤的经脉很缓慢却是异常稳定地慢慢恢复了起来。
腹中饥饿感渐渐消失,皮肉之伤也肉眼可见的开始结痂。
总算是活了下来。
心神放松之下,悲伤、委屈、后怕、懊恼种种情绪纷繁而出,她不可抑制的低声抽噎起来。
宁玉面色阴沉的转过身,冷冷地通知她,“从现在开始,你每哭一声,我便砍下你一根手指。”
说完,他闭目打坐,不再理会叶尽欢。
一时间风烟俱静,夜凝如墨。
鸟鸣哓哓,更衬得深山老林阴森冷寂。
第二天清晨,叶尽欢睡梦中依稀感觉到有人捏住自己的手腕,正待翻身沉沉睡去,下一刻却被绳子绑了个严实,头重脚轻的扔到了鹤背上。
看来自己脱离生命危险了。
叶尽欢半睡半醒间模糊想到,然后倒头继续睡了起来。
她实在太累了。
梦里大雨滂沱,张峰眼见就要陷入深渊,高举着胳膊向自己呼救。她伸手抓住他,张峰的脸却变成了姬妙涟,狞笑着将她一剑穿心。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望了宁玉半晌,忍了又忍,还是故作镇定道,“停一停,我要出恭。”
她分出些灵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不要脸红。
宁玉睁开眼,嫌恶地道:“你想跑,好歹编个过得去的缘由。”
叶尽欢皱眉道:“我不跑”
宁玉这回连话也懒得跟她说,直接闭上眼睛。
放在平日叶尽欢还能和他比一比耐心,但她现在憋得鼻尖都要沁出汗来,只得开口服软道,
“你放心,我真的不跑,我只是内急。”
叶尽欢抬头看了周遭四下,自言自语道:“我便是跑也跑不掉,我们飞得太快,我记不得回去的路。”
叶尽欢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认得路了。”
她内心想说的是,我不懂怎么回去了,回到那个安全而熟悉的地方。
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一种冷意自骨头缝里莫名爬了上来,所在山林全然陌生,她被人一路提溜过来,犹如提溜一只野猴子、一只牲畜,彷徨不知身处何方,不知下一刻会不会死。
这片山林为何如此之大?大到一眼望过去,无边无际?
宁玉心烦意乱地结束了修炼,不耐道:“一炷香。”
叶尽欢一溜烟跑进了山林,试了试体内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
她尝试找回当日顿悟的境界,却始终不得其法。
可惜了,不然逃掉的可能性还能再増三成。
她拼命向密林深处跑去,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的了!
她对宁玉看向自己的目光太熟悉了,熟悉到毛骨悚然。
每一次,镇上的屠户看向养肥待宰的牲畜牛羊,都是这般神情。
快跑!再快些!
她大口地喘息着,拔足狂奔。肺部针扎一般疼痛,身上结痂的伤口纷纷裂开。
不行,单靠奔跑不多时就会被宁玉追上。她咬咬牙,孤注一掷的尝试着还未掌握的御剑飞行。
惊月摇摇欲坠的腾空而起,她猱身跃上,剑光一闪,向外蹿出。结果歪歪斜斜飞出两三米,就连人带剑直冲向地面,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她疼得泪花不不由自主地窜了出来,呸呸吐了几口泥巴,刚要掐诀再试,却听到上方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
抬头,宁玉稳稳踩着树枝,抄着手望着自己,眼中殊无笑意。
“跑啊。”宁玉淡淡道。
随即一股巨力将叶尽欢击飞,狠狠撞到一颗树干上。
她咬住牙,让自己不要发出痛呼,满目仇恨地盯住宁玉。
“你倒是接着跑啊。”
又是一股巨力,将叶尽欢卷到半空后又掀翻在地。
她就像一个破旧的沙袋,被毫不留情不断地掷来摔去,在林中腾起烟尘。
接连不断的重击让叶尽欢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她咽下喉间涌上的鲜血,望着宁玉冷淡坚定道,“我会还给你的。”
“下辈子吧。”
望着宁玉淡然出尘的冷漠面庞,叶尽欢极为突兀的发出一声笑。少女亮如星辰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你在生气什么?我不想死有错吗?”
宁玉的脸上阴云密布,还混有一丝藏得极深的畅快,他恶狠狠道,“我就是乐意打你,乐意见你伏在地上,如臭虫一般扭动挣扎,却徒劳无功。你能你奈我何?修真界弱肉强食,实力为尊,你打不过我,便要任我打骂,不得反抗,只能乖乖接受。”
他恶意的笑笑,期待着叶尽欢流露出仇恨、恐惧却无可奈何的神情。
叶尽欢抹掉唇边的鲜血,清凉的没有一丝杂尘的黑瞳直照入宁玉眼底,她平静道,“你能想明白这些。那我就放心了。你打我,不是因为我逃跑,而是只想想用这种手段发泄心中的怨气。平时道貌岸然端着,心里憋得很难受吧?是不是早就暗自期望着我能逃跑,让你可以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我出手发泄,既能获得扭曲的快感,又可以心安理得。”
宁玉看着小姑娘暗夜里越发明亮的眼睛,涌上一股被人看穿的狼狈和恼怒,他自树上一跃而下,过去一把揪住叶尽欢的头发,逼得她仰着脖子与他对视,宁玉冷冷地看着她的面容,试着找出一丝一毫强掩恐惧的痕迹,可他从眉毛梢看到下巴尖,只看到一个平静坦荡的女孩儿。
他扬起手,一巴掌就想挥过去,可指尖碰到小姑娘脸颊,却骤然间觉得好生无趣。
他宁玉平生自视甚高,少年得志,心高气傲。他杀人无数,手段不可谓不毒辣。然此一生无论骄横肆意还是落魄颠簸,他又何尝为动手打骂欺凌一个女子而高兴过?
他怎能流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难道那一场变故,失却的不仅是修为前程,他连道心均一并沦丧,所作所为,又与往日不屑与之为伍的鸡鸣狗盗之流何异?
宁玉骤然间,有冷汗顺着脊梁骨蜿蜒而下。
自入修真一门,他已多少年未尝如此醍醐灌顶?
宁玉突然之间觉着自己这一巴掌打不下去,确切地说,他忽而扪心自问,莫非我真如这小丫头所说,靠着捆她打她方能获取怪异扭曲的欢愉?
不是这样的。宁玉对自己摇头,我不能这样。
他长吐一口气,觉得内心有什么桎梏打破了。
宁玉深深地看了叶尽欢一眼,面无表情道,“走吧。”
“不要再绑住我可以吗?”叶尽欢得寸进尺,讨价还价道。
宁玉讥讽的望着她,叶尽欢怡然不惧地瞪回去,清清嗓子,刚要发表她的长篇大论,却听宁玉冷冷道:“可。”
叶尽欢只好把打好的腹稿咽回去,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宁玉见她一脸憋闷,不由心情大好。畅快之下,再看自己身边这个脏兮兮、臭烘烘,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小土妞,不由感到碍眼得很。他索性好人做到底,随手掐了个清尘诀劈头扔向叶尽欢。
叶尽欢只觉浑身一轻,说不出的干净爽利。衣服上的尘土血迹一扫而空不说,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清清爽爽的。
她惊讶的瞪大眼,“这是什么法术?”
宁玉见收拾干净后小土妞变得眉清目秀,先是满意的颔首。随即听到她没见识的傻兮兮发问,不由嗤笑一声,看来小土妞还是小土妞。
“这算什么?等你迈入筑基,自然知道灵力的妙处。”
叶尽欢叹口气,心灰意冷道,“我才修至炼气二阶,就数次险死还生。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筑基呢。”
宁玉刚要说些什么,却想到叶尽欢未来可能的境遇,他似有一瞬间的不忍,却随即警醒过来。自己采药时,不会怜惜药材;猎兽时,不会怜悯灵兽。眼前这女子身怀天灵圣体,从某种角度来说便如那些天灵地宝一般无二,又何须去为她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