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昏黄,斜阳惨淡,长安城内的皇宫,又到了傍晚关闭宫门的时间了。两扇沉重宫门准时缓缓闭合,发出咣当当的回响,惊起一行野鹳,凄厉的啼鸣着向西南方向飞去。黄门侍郎裴矩脚步轻盈的从门下省衙署走出,照例向宫城方向的青琐门恭恭敬敬行礼,表示他这一天的卓有成效工作的暂告结束。
秦汉时,宫门多油漆成黄色,故称黄门。黄门侍郎是皇帝最为信任的近侍之臣,可出入禁中,为皇帝传达诏令。裴矩极有才华,特别是处理帝国的外交事务成绩斐然,然而裴矩又属于典型有才无德的大臣,对杨广的骄奢淫逸一味逢迎取悦,从不会有所谏诤。他在处理藩属国事务上成就越大,杨广就越膨胀得忘乎所以。
裴钜是大隋帝国数得着的能臣,称得上是才华横溢,智勇双全,在文帝时期就屡建奇功。杨坚曾让他去巡行岭南,正赶上南方叛军造反。一介书生的裴矩竟然聚集士卒数千人,先后在大庾岭、原长岭数次击破叛军,一直追击到南海。
突厥都兰可汗的夫人大义公主一直仇视大隋,文帝想不动刀兵而干掉她。你说这事有多难?裴矩自告奋勇请命,只身出使突厥,对都兰可汗口若悬河,慷慨陈辞,竟然真的说服他把妻子给杀了。这就是裴矩的能耐。
中华帝国的皇帝唯一一次踏足青藏高原的壮举是由杨广完成的,而这次西巡的成功出行与丰硕的外交成果,又是裴矩的功劳。杨广继位后,西域诸国纷纷前往张掖,同中原往来通商,裴矩奉命监管互市,他可不是满足于收收税、验验货,而是用心搜集了有关西域的所有山川地势、风土人情的资料,编纂成《西域图记》一书。书中图文并茂,共成三卷,把西域四十四国都描绘记录得清清楚楚。除此之外,书中竟然还标明了从大隋帝国通往西方其他伟大文明的三条主要道路:一是北路,从敦煌到哈密,经中亚到东罗马帝国;二是中路,从敦煌到高昌,走天山南路,通往波斯湾;三是南路,从和田到南亚印度河。正是裴矩的这些工作成果让杨广了解了西域,继而产生了经略西域乃至征服西域的念头。
大业五年(公元609年)三月,杨广率领大军从长安出发,开始了这次历时半年之久的著名远征。大军以大兴城为起点,向西走进入青海,从青海翻跃海拔4000米以上祁连山,再往北折,进入河西走廊,一路上翻山越岭、凤餐露宿,是杨广历次出巡最艰苦的一次。甘、青两省交界处的大斗拔谷,全长四十公里,路窄处只能容得一人通过。大军一字排开,逶迤而行,白天走不完,夜晚只好在山谷中过夜。半夜气温骤降,冻死大批士卒和几乎全部的牲畜,连杨广的姐姐乐平公主杨丽华,也因为酷寒难耐,死在途中。
队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张掖。最艰难的一页翻过去之后,后面的故事就都是阳光灿烂,盛世祥和了。在张掖,杨广接受了高昌王麹(音渠)伯雅的觐见,跟高昌王一同前来的伊吾城主向杨广献出了大片土地,大隋帝国的疆域又增加了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那个年代,西北都是大片的荒无人烟的空地,想来伊吾城主也是用不是自己的东西送了个顺水人情,反正开疆拓土是杨广最喜闻乐见的之事,何况不用动刀兵,旅个游就行了,两下皆大欢喜。
燕支山下,西域二十七国国王一齐来拜见杨广。所谓二十七国,应该是占据大漠上一个个绿洲的城邦国王,一个国其实也就是一座城,万把人口,但毕竟也叫国王。为了朝见中华上国的皇帝,小国王们把压箱底的好衣服都翻出了,佩金玉,披锦缎,现场焚香奏乐,歌舞喧哗,好不热闹。武威、张掖等郡百姓纷纷穿着盛装跟随观看,车马堵塞绵延十余里,把朝见大会当成了嘉年华。这次会盟西域诸国,虽然也有杨广好大喜功的虚荣成分所在,但不可否认,在从东亚到西亚,隋帝国已是名符其实的数十国公认之宗主。杨广诗兴大发,又留下了一首气势磅礴的千古名篇:《饮马长城窟行》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裴矩看准了杨广最喜为天下领袖的虚荣,建议杨广召集各蕃部落首领汇集洛阳,在端门举行盛大的迎宾晚会。新建的国家大戏台周围长五千步,灯火通明,照耀的夜如白昼,演员们表演通宵达旦,据说伴奏乐队有一万八千人,乐声震天动地,声传数十里以外。这种国家形象晚会成为每年惯例,每一次演都出历时月余而耗费巨万。如果要给这种劳民伤财、自娱自乐的晚会起个主题,大概叫可以叫做:“隋晚”或者“四夷共唱同一首歌”。
各蕃部落首领难得出一次国,大开眼界,个个倾慕中华帝国的物产之丰富,请求到洛阳最著名的丰都集市进行购物和交易,这样一个最简单的要求,奏报到到杨广手里,就又变成了他大作其秀的理由。杨广先下令整修装饰店铺,屋檐式样要求全部统一(这一幕延续至今何其熟悉)店内挂设帷帐,珍稀货物摆满店堂,商人们都身着华丽的服饰,连蔬菜小贩也要用名贵的龙须席铺地。之前声势浩大的晚会演出只是前戏,只要能让国际友人满意称道,只要皇帝的大国梦呓能得到满足,整个洛阳城都可以变成为他一人服务的剧场,只是上演的节目就太过拙劣不堪。
番邦胡客凡有经过酒肆饭庄,接到命令配合皇帝演戏的店主们纷纷邀请他们吃饭,而酒足饭饱之后,竟不取酬偿,并诓骗他们说:中国富饶,酒食不要钱。胡人都惊叹不已。然而其中有聪明者早已看出破绽,他见路边的大树都用丝绸缠绕装饰,就问:“中国也有衣不蔽体的穷人,为什么不把这些丝绸给他们做衣服,却用来缠树呢?一句话揭穿了皇帝的新衣,集市上那些粉饰太平的演员们惭愧得无言以对。
自杨广以降,后世还有许多这样的君王,全不顾国内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只为一己大国领袖之虚名,残酷的夺取人民口粮,慷慨的给“友邦”送去源源不断的援助,古今昏暴之君,何其相似。
至少从表面看,大隋帝国的国际声誉如日中天,这些外交成就都是裴矩出使各国纵横捭阖的成果,皇帝对裴矩的工作非常满意,从此对裴矩言听计从。他对群臣说:裴矩总能体会朕的意图,凡是他陈述奏报的,都是朕已经想好还未说出来,若不是为国尽心,哪能够做的这样好!在皇帝的欣赏和鼓励下,这位以揣摩皇帝心思为自己最高行为准则的裴矩,对杨广提出了一个彻底改变大隋帝国命运的建议。
大业六年(公元610年)冬天,杨广发现有高丽使者出访突厥。发誓世世代代给隋帝国牧羊放马启民可汗不敢有所隐瞒,就把高丽使者带出来,就让他觐见杨广。
裴矩对杨广说:高丽本是西周时箕子的封地,汉、晋时代都是中国的郡县,如今却不称臣,成了一个国家。先帝很长时间就想征伐高丽,但是由于杨谅不成器,以致出师无功。现今已经是陛下您君临天下,怎能不征伐它,而使文明教化之境,成为荒凉野蛮地方呢?今天高丽使者已经亲眼看到启民可汗都能举国归化中国,可以趁他恐惧时,胁迫高丽臣服。
前一年出巡西域的盛况犹在眼前,此时杨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裴矩的建议,大刺刺的让高丽使者传信给高丽王:高元,明年朕将要去涿郡(河北省涿州)巡视,你回去时告诉高元前来朝见,朕会象对待启民可汗一样对待你们。假如不来朝见,朕将率领启民可汗一起去巡视你高丽国土。
高丽使者没话说,只能把**裸的威胁原话带给了国王。高元不知道怎么又犯了犟劲,竟然对杨广的恐吓无动于衷,别说亲自朝见,连这一年的贡品都是敷衍于事,估计也是对杨广的大国沙文主义甚为不满,把贡品长白参换成了泡菜。已经被藩属国捧上天的万邦领袖杨广哪受得了这般漠视。此时正是杨广大国情怀最重的时候,龙舟、宫苑、东都、大运河,和平盛世的花团锦簇已经满足不了他无尽无休的膨胀**,他要继续发动战争,只有开疆拓土,攻伐杀戮,才能让他感到快乐,才能证明他的才干,展示他的作为,实现他的雄心,圆满他千古一帝的大业梦想。
大业七年(公元611),春二月,炀帝下决心征讨高丽。针对父皇前一次出征失败的经验,这一次杨广的准备格外充分,准备以猛狮搏兔之力,一举荡平高丽。帝国高效的官僚行政体系,在杨广疯狂的指挥下,以毁灭性的高速度运转起来。
二月,杨广下诏在山东置府,饲养军马以供军队役使。令天下富人都要出钱买马,每匹马价高至十万钱;又命关中富人出驴,驴价也涨到了一万多钱一匹。所谓富人,大多是中小地主,就为这些驴马之灾,已经多半破产。杨坚又命官吏挑选、查验兵器和仪仗,要求务必精、新,若发现有粗制滥造者,检查官立即斩首。
三月,命幽州总管元弘嗣到东莱海口监造大战船三百艘,官吏们急如星火的督促工程,工匠、役丁们昼夜不停的在水中劳作,不敢稍微休息,腰以下都生了蛆,病累而死去的人有十之三、四。
四月,炀帝下诏征发天下兵卒,无论远近,都在涿郡集中。又征发江淮以南的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为水军,从全国各地奔赴涿郡的兵卒川流不息。
五月,命令河南、淮南、江南等地制造兵车五万辆送往高阳,以供装载衣甲幔幕,同时征发河南、河北民夫以供应军需。
七月,征发江、淮以南民夫运输黎阳仓和洛口仓的粮食到涿郡。大运河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运粮船首尾相连,绵延千余里。陆地也有几十万运载兵器铠甲以及攻城器械的民夫来往奔走,昼夜不停。沿途都是病累而死的民夫,尸体相籍,到处散发着腐尸的臭气。
八月,由于运粮的牲畜大量死亡,有去无回,杨广就再次征发人力车夫60余万,靠推小车往泸河、怀远二镇运粮。一车粮食大约100公斤,由两名车夫换着班推,车夫在路上也得吃饭,就吃自己运输的粮食。路途遥远艰险,车夫边吃边走,等到达泸河、怀远二镇时,就剩下车了,运的粮食已经在路上吃光了,无粮可缴的车夫们只好把车一扔,纷纷畏罪逃亡。
劳民伤财的军事动员整整折腾了一年,大业八年(公元611年)正月,应征士兵全部集中于涿郡,史载有兵士1133800名,其中包含约45万精锐战斗部队和数量庞大的辅助兵,辎重兵。民夫是军人数量的两倍,兵民数量合计达到300万人。当时全国人口也不过5000万。这一次战争动员,就征用了全国总人口的近十分之一,几乎是全国男丁的半数。
这辆疯狂开动起来的战车,只有油门而没有刹车。在朝堂之上,忠诚持重的大臣,如左仆射高颎、光禄大夫贺若弼、礼部尚书宇文弼等,都已经先后都被杨广处死。后继任的仆射的苏威被罢免。所以再无人劝谏杨广的疯狂行动。在文帝时代,高颎和苏威都深受杨坚信任,以自己的才干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而杨广不但不予以重用,反而或杀死或罢黜了这些元老。现在身边只有裴矩、宇文述这种揣摩圣意的主战派,在为这辆失控的战车呐喊助威。
壮年男子都被征发到辽东前线,他们后方的家园则耕种失时,田地荒芜,财力枯竭。留守的老幼妇女饥寒困顿,难以生存。一首深入人心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很快流传开来。
公元611年,对高丽国的来说,危机还只是一个回响在辽河西岸的遥远警报,而大隋帝国却在皇帝的疯狂指挥下不堪重负,先自乱了阵脚。从农民出身的枭雄到朝堂之内的野心家,或磨砺爪牙,或伺机而动,亡国征兆如同暴雨来临前的乌云,阴沉而至,缓慢而坚决的笼罩于大隋帝国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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