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雪指了卷云案一侧的玫瑰椅给他,温声说道:“娘娘最近跟丁夫人走得很近,怕这才是给了我和婉婉瑾兰苑的初衷。”
瑾兰苑一个人住着自是好的,但若是两位郡主一道住着,那便有些挤了,好在聆雪与婉婉一向省事,身边跟着的人也不多,若是按着规矩,将每个人身边的四大宫女,教引嬷嬷,二等宫女,粗使小太监,一道配齐了,这个瑾兰苑可住不下。
聆雪走后,婉婉事无大小,一律去问了韩皇后,韩皇后起先还做出副慈爱模样来,日子久了,什么耐心也寻不见了,更别说婉婉几次遇着韩皇后那边有事。
婉婉年岁小,便索性仗着年纪小,不懂得,一味的在韩皇后身边腻着,似今日这般,韩容泽见着有命妇来拜见,便躲开了去,婉婉却依旧在仁明殿候着,便是不在韩皇后身边,便去西稍间候着。
韩皇后在西次间说了什么,婉婉听不着,但每日里见了什么人,却是一一都记着的。
韩皇后没过多少日子,便觉得自己身边似是多了一双眼睛,倒比从前还要不自在起来,最后索性说是受不得婉婉对聆雪的想念,将人送到了瑾兰苑。
聆雪刚刚瞧了冬玲的眼睛,韩皇后最近借着各大宴席,频频见宫外的夫人们,尤其是这位丁夫人。
丁夫人便是丁枢密使的夫人,原本杨家的庶女便是定给了丁家,后来出了事,杨太后让杨家找了两个旁支的姑娘顶了上去,可到底不是嫡枝,如此一来,杨太后与丁枢密使这条联姻之路就没走通,生生折进去两个姑娘,也没亲近了。
如今,韩皇后又开始走这条路子了。
这便意味着,韩皇后对贾府不满了,才会偷偷摸摸的抬举丁家,只如今韩皇后不敢明目张胆的,旁人也只当是入宫参宴,哪儿会知道,韩皇后几次对丁夫人格外特殊些?
同样的赏赐下去,一样的紫檀木匣子,余下的是一样的,丁夫人的东西却要比旁人厚上三成。
聆雪说了这话,瞧向韩容泽。
韩容泽右手搭在卷云案上,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指尖玉环,五官沉静如水,分明是在想着事情。
聆雪也不扰他,轻敛裙裾坐在卷云案里头,看着那几幅花样子暗暗出神。
韩容泽这阵子在外头习惯了,有什么事情,自己静下心来想一想,从前还有用纸写写画画的习惯,如今怕落人口实,只都在心头想了。
如此在心里将自己的猜测滚了一圈,不经意间扫到聆雪的侧脸,肤白若雪,就安静的坐在他的右手边,柔顺的发丝有一缕搭在身前,很是家常的模样。
“娘娘自来容不得人在她头上动土,贾丞相之前帮着太后娘娘分了太医院和司制局去,怕娘娘心里从未放下。”韩容泽嗓音清润,他险些就要忘了,他如今身边已经有了可以商量的人。
聆雪歪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着的,且贾姐姐的事儿,说是皇后娘娘的谋算,却也少不得贾丞相的推波助澜,皇后娘娘一向将旁人视为棋子,当得知自己被人利用,成为旁人棋盘上的棋子时,怕心里要记上一笔。”
韩容泽闻言轻笑一声,芝兰玉树的人从眼角漾出笑意来:“如今想来也是,当初贾馨宁当众宣告,要嫁给岳翎之时,贾丞相没有任何责罚,倒好像默认了此事,那会儿急坏了皇后娘娘。”
韩皇后没想到,那是贾丞相的局,她急急忙忙的去了前殿寻贾丞相,明里暗里的规劝,贾丞相不为所动,逼得韩皇后不得不提前将贾馨宁定下来。
花灯节的事一出,贾丞相成为了新晋太子的嫡系,韩皇后并不是得利最大的那个人。
永嘉从前一心以韩皇后为母,没什么不听韩皇后的,可有了贾馨宁,贾馨宁心底里狠毒了韩皇后,哄着永嘉与她离心,又要韩皇后分出心神来,与永嘉培养感情,不敢有一丝懈怠。
而贾丞相呢,他从不曾少了什么,贾馨宁从来就是骄纵性子,可再怎么与贾府离心,贾馨宁也是贾家的嫡孙女,贾丞相依旧是太子妃的祖父。
又因为有了贾馨宁这层关系,一向待人至诚的永嘉,对贾丞相这个祖父愈发恭敬。
韩皇后有时候都在想,也许有朝一日,永嘉面对她与贾丞相的时候,不一定会选择她。
正是这样的危机感,迫使韩皇后又寻了丁枢密使,如今能与贾丞相抗衡一两分的人物。
聆雪想到此处,轻轻的忽闪了一下眼睫:“贾丞相才是真正的制衡之人,若有机会,我倒是想要见上一见。”
“这样的人,背后不可对人言之事,怕数不胜数,不如不见。”韩容泽怕脏了聆雪的眼睛。
贾丞相这个连自己的嫡孙女都能当做棋子用以制衡之人,比韩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皇后开始培植丁枢密使之事,两人达成共识,便不再提,若论气候,丁枢密使输贾丞相多矣,但韩皇后能与贾丞相争斗,对他们而言,算不得坏事,不过鹬蚌相争。
“贾丞相如今有了贾姐姐做太子妃,多了一重保障,下一步,怕是要给贾公子兵权了。”聆雪看向韩容泽,目光湛湛如水:“杨公子此次回来,得了五路厢军,岳将军得了五路禁军,这是要分兵权。”
韩容泽颔首,眉宇间带了一抹冷意,缓慢的吐出一句:“做久了假皇帝,这是想要做真皇帝了。”
姜帝这些年来,渐渐被贾丞相把持朝政,一味沉迷女色,杨太后与韩皇后都讨好着贾丞相,说贾丞相是“皇帝”也差不多了。
韩皇后等着永嘉上位,做永嘉背后之人,贾丞相却仍旧想要坐自己从前的位置。
但永嘉不是姜帝,纵是再怎么单纯,也不是个万事不懂的痴儿,自不肯都由着贾丞相安排。
韩皇后下着自己的一盘棋,安排好了永嘉,便要安排韩容泽做摄政王,贾丞相分得一杯羹去,得了太子妃的位置,接下来,便是韩皇后这等后宫妇人不甚熟悉的兵权了。
聆雪想到了兵权,却从没想过贾丞相要做皇帝,微抿了唇角问他:“贾丞相想要做皇帝?”
在聆雪看来,贾丞相想要做这个“假皇帝”容易的紧,可若说做“真皇帝”却难的很了,不说永嘉正当年,怕姜国的百姓也不答应,贾丞相的年岁,可比姜帝还要大一些,就算扶持了韩容泽,也没有扶持一个老头子的道理。
韩容泽在朝堂上看得更远一些,贾丞相这几年分明就是心大了,韩皇后心里打量的主意,他定是清楚的,在他们这些朝堂人眼里,连韩皇后这个后宫妇人都能算计那个位置,他们为何不能?
贾丞相被韩皇后与杨太后捧得久了,让他跌下神坛,那怎么可能?
“如今的禁军在四大国公手中,贾丞相有了兵权在手,便愈发有恃无恐。”韩容泽将自己的茶盅掀开,用龙泉青瓷的茶盏盖子盖在卷云案之上。
“四大国公府,镇国公府,辅国公府,荣国公府,宁国公府,京中禁军共计二十万,四十路,一个国公府有五万禁军,五千一路,一府十路。岳翎此次分得的,便是荣国公府的五路,贾伟宁此次回京,该是会分走宁国公府的五路。”
韩容泽又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盅拿下来,放在茶盏盖子旁边,指给聆雪瞧:“岳翎虽不是贾府的孙女婿,但因为贾馨宁先前的事儿,岳府上下靠着贾府过活。一个岳翎,一个贾伟宁,十路禁军,这便顶一个国公府了。”
四大国公府,也只韩皇后的母家镇国公府,与辅佐姜帝登基有功的辅国公府还算鼎盛,荣国公府与宁国公府早已没落,便是贾丞相说,要将这两大国公府的兵权分出来,旁人也无话可说,荣国公府与宁国公府连个撑得起来的子侄都没有,让给岳翎,贾伟宁这样正当年的,也是理所应当。
聆雪认真听来:“荣国公府与宁国公府既是开了口子,日后各府的那五路禁军,怕迟早也要让出来,便只余下镇国公府与辅国公府了。”
聆雪只见过镇国公夫人宋氏,余下的却不曾打过交道,宫中年宴上,倒是有那份心思,奈何当时杨太后与韩皇后争的正凶。
韩容泽看得开,他便是得了禁卫军,怕也是镇国公府中的那一份,不拘给他多少,都是左手到了右手,无济于事,总归他是镇国公府世子,没什么差别。
“那最重要的,便是辅国公府手中的这十路了。”聆雪扬起脸,看向韩容泽。
韩容泽温然一笑:“据我所知,杨家最近同辅国公府走得极近,或者说,一直都很近。”
聆雪听这话,有些别样意味,略一思忖,喃喃出声:“你是说,杨太后同辅国公府?”
韩容泽指尖轻轻敲击卷云案:“后宫之中,曾有流言蜚语,说杨太后与老辅国公史大人颇有几分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