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肯当面承诺“你有难处我帮忙”，顾桐瞬间福至心灵：何必苦苦等小屁孩张永继不知啥时候实现的诺言？“被两位神经病贵妇人追杀”这种难度级别，对于眼前这位贵人（他还不知道此贵人是嘉靖！~~眼瘸！），以及带着数十骑马佩剑卫士的武官陆炳来说，还不是跟玩儿一样的小case？
顾桐虽然运气不好混成了diao丝，智商又没废，当然懂得做事的基本要诀，是凡事先问领导。赶紧乐呵呵问嘉靖道：“小子不知何事，得罪了隆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得友人传讯，可能托她妹妹派人来灭口……嗯，只怕小命有些不太牢靠。”
嘉靖皱眉：“隆平侯……世子夫人？”
这是神马东东？皇帝显然连隆平侯都不太记得清楚长相，就别说一位冷门侯爷的世子老婆了。
陆炳顿时眼神一厉，再转念，却差点气乐了：“灭口？只怕没这气力罢……三年前，隆平侯被撤爵查办，侯府产业查抄，赶出侯府，命在京闲住。”
还是锦衣卫负责查抄的，陆炳颇得了几样有趣的玩物，嗯。
倒是黄锦有个徒弟脑子快，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黄锦又要悄悄跟陆炳说，却被嘉靖看见了，懒洋洋问：“何事不能大声说？”
黄锦赶紧赔笑躬身，道：“只是后宅些许琐事，怕扰了爷爷耳根清净。不外是这隆平侯府的世子张瓛的夫人姓柳，是安远侯家的嫡长女。她有一胞妹，被赐封为天师府填房，倒是离这儿不远。”
陆炳点头：顾桐求助，是真的收到了威胁。
嘉靖弄明白并不是被削爵的隆平侯还能蹦跶，只是女眷之间请托，略有些哭笑不得。沉吟片刻，亲自问顾桐：“你与他们是一起来的？”
——咦，这位大人物怎么突然注意到一直低调的张永继？咳咳，虽然张永继穿得辣么富贵，领口的饰边还绣着八卦图案，半点也不低调，可是刚才，明明就像他不存在一样！
顾桐虽然有些遗憾自己的安全问题貌似还没有解决，还是乖乖回答道：“是张公子命我同来三清山，说是想见以为极其要紧的客人。”
陆炳嗤道：“还有二十天要院试了，你还能陪张永继来三清山，是你太不在意功名，还是学问太好，不在乎？”
啧啧，这种问题好虐心。
顾桐没胆子明说，其实他很喜欢临阵磨枪大法，抵挡不住张永继用“张桐”的小命安危加上身世秘密，半胁迫半诱导他来的。但是他也没注意，陆炳为什么能直接叫出张永继的名字。只是自己犹豫片刻，换了个角度说大实话：“张公子承诺在下，只要花三天时间，陪着走一趟三清山，便护佑我这一个月性命无忧。功名固然令小子向往，至于这条小命……好像对我自己来说，也挺要紧的。”
嘉靖似笑非笑看一眼张永继，“噢”了一声。
也许是嘴唇偏薄，这么没有情绪的淡淡一声，听起来竟有些嘲讽味道。
没等众人琢磨出什么来，嘉靖已经又接着问道：“认识了陆炳，你再不必忧心性命。若是如此，顾桐你还乐意陪张永继走这一趟么？”
顾桐笑道：“君子一诺千金，不论当初为什么答应了张公子，自然是一定要做到的。再说，这都出门了，三天已过去将近一天，就是现在直接掉头就走，也小两天没有了。何不高高兴兴奉陪到底，他办成事情了，我就当爬一趟山，最多回家多看书，考试还有十几天呢。”
张永继一直假装低头研究茶杯，偷偷找一切机会打量嘉靖，神色略紧张。听顾桐这么说，意下很不怪罪他的手段，反而像是他要交朋友，特意保护顾桐，才找理由让他同行一样，把他张公子的形象描述得颇可嘉。小孩子到底城府不够，再板着脸，嘴角还是带出一丝笑纹来。
听见顾桐话语间隐含维护张永继的意思，嘉靖的神情柔和许多，点头道：“在读书人那里，经书文章是官场敲门砖。你师父欧阳必进是两榜进士，只怕你也必得考一个出身之后，才能放开无味的经书，好生习学天地大道。”
咳咳，知道雷电常识，就有资格研究天地大道？
被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地期许了，顾桐默默一哆嗦，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还是陆炳好心，笑道：“顾小哥，还不快多谢老爷金口，期许你能考一个出身？”
顾桐无奈：科举比高考还严厉，是全世界上下五千年最公正严明且高难度的官员资格考试，祝愿有毛线用？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走后门弄一个两榜进士出来，最多只能封赐国子监生资格，不用考秀才了，但还是要从举人一级一级考的。圣旨不是不能赏一个“同进士出身”，但……恩赏来的，跟真正考试出来的，在官场用起来保证不一样。就别说科举另一个用途，是收获一大堆同榜同年，形成有力的官场生态圈了。
顾桐默默想着后世论坛的吐槽，以及小师妹欧阳珏的种种常识灌输，神情却不敢露出来，只想着听人劝吃饱饭，再哭笑不得，也只能先乖乖行礼：“多谢老爷。”
陆炳欣慰笑道：“既然你要陪张公子，便一同上山罢……回头我派两个好手给你，再不必忧心那等无知妇孺，作何糊涂行径。”
没机会插话的陶仲文静静侍立，神情莫测，一直盯着张永继领口绣的八卦纹样，就像要用目光烧出洞来。
三角眼落拓道士不知何时挤进人群，眼神却在阴沉的陶仲文与走神的张永继之间转悠，笑眯眯的表情颇猥琐。
哇！赠保镖……听起来真豪华！
顾桐惊喜莫名，看着陆炳本就健壮高大的身型，再也不觉得面色有些偏红、表情略显沉鸷，真心觉得这位步态有些像鹤的武官，性情豪迈出手慷慨，实在是帅得不得了！
安全的担忧一去，顾桐连语调都改了，流露出大量真实的热忱和感激：“陆大官人肯这么说，我再不必担心自己小命不牢靠了！嘿嘿哈哈~~”
嘉靖满意地对陆炳点点头。
收到了赞许，陆炳若不经意看一眼张永继，继续对顾桐热情邀请道：“雨势既收，这便一同登山罢。”
从埠头去三清观的山路是大道，随着山势盘旋，道边溪流一直伴随，泠泠水声衬着满山滴翠树荫，天时是开始热了，走着却很清凉。
沿路只几转，便隔绝了人间烟火气。
朱厚熜坐轻便的小竹轿，张守背着年幼的张永继，其余人等都步行相随。
没走到一个时辰，带路的侍卫跟陆炳一通说，众人便离开明显是进山赶法事香火众行走的大路，转入一条崎岖得多的小径。可能是路窄了，只觉得山林颜色苍翠得甚至有些阴森，浓绿浅碧层层叠叠，虬曲的树根偶尔冒出路面，头顶更有葛藤纵横。
喀斯特地貌的山林最是别致，明明刚才还是密林，转过一个弯，眼前就可能是灰白色的突兀怪石当道，或凭空冒出叠岩山崖，小溪自石缝里欢快飞溅出小瀑布。有些老树就长在岩石甚至是崖壁上，枝叶间隐约有零星白花，遒劲树根扭曲着，或紧抓岩石，或刺入山体、将崖壁活活钻裂，生命的力量很震撼。
幸亏热热闹闹数十人一同赶路，就算左右再没有其他人迹，倒也走得很踏实。
三角眼道士不知何时也混入了队伍，遛遛跶跶走在队伍最后面。因为离嘉靖足够远，且皇帝对道士的偏好太著名，侍卫们也就没有轰他走远，只分了一个人盯着。
道士多半习惯爬山的，葛袍麻鞋粗陋，步履却带着难言的轻捷感，看起来慢悠悠的，却走得一点不慢。
张永继正默默注目前方竹轿，想怎么找到搭讪的机会，忽听耳边轻笑：“张二公子来三清山，居然不去三清观么？”
张永继冷冷怼道：“干卿何事？”
三角眼道士还是笑嘻嘻地：“这条小路荒僻，只能去济云观。既然张公子要登门做客，小道怎么就不能问上一问？”
张永继一愣，严肃问道：“济云观煮石道人？”
点头，煮石道人端端正正做了个揖，道士肃然道：“敢问公子，矾石、礜石、代赭、戎盐、牡蛎、赤石、脂土、龙矢、云毋、滑石合炼，何也？”
走在张永继附近的顾桐听见，略风中凌乱……道门果然神奇，互相报个名字而已，还要先对暗号！，
嗯，题目并不是“地振高冈”的传统对联风，却很有早期朴素化学气息。
——可惜啊，这是实验化学派的，就像《哈利波特》里面小魔法师学魔药学，老师只教导原材料的名字，让你背熟，附送具体可行的操作步骤，至于物质成分、反应原理或分子式，还是不要想了。
听见这个问题，张永继低声吩咐一句，让张守把他放下来，低头整衫，然后端端正正抱拳行礼，然后站直了，从容答道：“此乃还丹。出自先祖张天师所传《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为丹经之中第四丹！”
煮石道人微笑稽首，语气更端严了：“正一教龙虎山达观院支派，三清山济云观李煮石，见过张公子。”
张永继肃然：“正一教第四十八代嗣教真人元配次子，张永继。见过煮石道长。”
陶仲文一直盯着这行止诡异的道士，听见两人厮见，忍不住喝到：“你这野道人装腔作势……煮石道人也是冒充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