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阳瞥了一眼闯进来的人,缓缓端起茶杯,轻道:“叶将军,好歹公主性命无忧,何不放宽心一些?”
叶淡融脸色阴沉:“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叶将军,对于你的失子之痛,我深表同情,但是请你不要迁怒于无辜的人。”
“你无辜?”叶淡融冷笑,“若不是你要强娶,我会被人陷害?她会被人强留?若不是你把那个人带过来,她会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也不要腹中胎儿?!”
楚汉阳挑眉,慢慢放下茶杯:“叶将军,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
“我与公主的婚事首先是皇帝钦赐,乃承圣上隆恩,奉父母之命。再说,那天我让你们走时,是公主自愿留下,我并未有一丝强迫。何来强娶一说?而关于季亭,”楚汉阳转转手腕的金镯子,微微一笑,“他与公主乃旧时故人,我带他来此,无非是想让公主高兴高兴……至于她为何会如此决绝,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叶淡融紧握双拳,抿嘴不语。
楚汉阳轻轻一叹:“公主既是一个痴情深情的人,也是一个无情绝情的人。若能得她所爱,想必是如饮琼浆无尽风光;但若令她厌弃……”他看了叶淡融一眼,摇头道,“倒不如躲得远远地,否则哪天惹恼她,连性命都不保。”
叶淡融冷冷一笑:“那么你呢?执意娶公主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楚汉阳往椅子后背靠过去,悠然道:“我呀,当然是仰慕公主,心之向往了。”
“不是为了朝堂弄政,称霸天下?”
楚汉阳表情一滞,然后笑道:“叶将军真是会开玩笑……我自小抱病轿中,四周垂帘厚壁,世故人情尚且不知,又哪能懂得朝政风云?何况,我家的《矿藏之钥》现在都不知在什么地方,若说当今谁想一统天下,恐怕就是那些抢走我家宝贝的人吧?不然,楚氏持有《矿藏之钥》这么久,也没什么动静,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
叶淡融笑了两声:“呵呵,说起《矿藏之钥》,听闻它乃是贵府于万国三十三年,从身居单国的阮芳公主处窃得。既然赃物能成家宝,焉知病子不能称雄?”
楚汉阳脸色一变,语气冰冷:“叶将军,当年佾国国破,阮芳公主怀抱弱婴逃亡,幸亏遇见我祖父,这才一路安然逃至单国。后来阮芳公主病重垂危,临终托孤,并以《矿藏之钥》作为答谢礼赠予我的祖父。这便是楚氏所得《矿藏之钥》的渊源。所以,请你注意措辞,不要玷污我楚氏清誉。”
“清誉?”叶淡融面露讽刺,“我怎么听说,阮芳公主当年本欲将《矿藏之钥》献呈妙承帝,以报其收留之恩,不料它却不翼而飞,引得妙承帝震怒捉凶,武惠皇后因受牵连含冤而死。之后,单国武氏欲替武惠皇后申冤昭雪,勾结青疆部落集结谋反,造成单国持续三年之久的‘武惠之变’。同时阮芳公主也因此心生愧疚日渐致郁,随后撒手人寰。……”他看向楚汉阳,“如果您的祖父是清白的,那么当年的‘武惠之变’,楚公子又作何解释呢?”
“胡说!”楚汉阳一拍桌子,“当年‘武惠之变’乃圭国元术帝的渔翁之计,他暗助青疆蛮夷与单国武氏互通往来以谋叛变。武惠皇后得知此事,欲将之禀告妙承帝却反被同族杀害。后若非楚氏对妙承帝的倾囊资助,‘武惠之变’三年岂能休战?如此耳熟能详的历史,叶将军若不知道,就去问天下百姓!别在这里颠倒黑白!”
“当今楚氏乃天下首富,连南都、单国帝王都受制左右,天下百姓就算对《矿藏之钥》再好奇,又有谁敢去深究?自然是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他顿了顿,继续道:“而至于这次单国事变,也是因为你故意向白袭香透露,要把矿藏之钥作为白芳动与花云爿二人成亲贺礼,从而惹得他着急罢?”
楚汉阳眼神扫过来,阴沉道:“你这些消息,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叶淡融笑笑:“怎么,怕我说出去?”
楚汉阳黑着脸沉吟半晌,忽而心下了然,淡淡一笑:“叶将军,江湖上的朋友少交为妙。若是让贤光帝知道了,恐怕你叶氏一门都要遭殃。”
叶淡融眼神冷冷扫来,沉声道:“怎么,楚氏要像十年前一样,再为叶氏向皇帝谏言吗?”
楚汉阳猜到他消息的来源时,再听他说起什么,反倒没有先前急切的样子。他又开始玩金镯子:“你怎知我没有谏言过呢?”他抬起头,目光阴测,“要不是东蛮人,你或许也能成为麟公主思念的故人呢。”然后,他大笑,忽而脸色一变,“不过,现在死也来得及!”
话音刚落,多罗一阵旋似的冲进来,利剑直接架在叶淡融的脖子上。
“这么急着杀人灭口?”
楚汉阳摇摇头,悠然从袖口掏出一封圣旨,展开念道:“皇帝诏曰:天麟将军叶淡融,辱没圣命,藐视军纪,领兵谋叛,乱起杀伐,穷凶恶极,其罪该诛!现革其天麟首将之职,贬为庶奴,若有英勇者遇而杀之,黄金百两,朕予亲赐。钦此。”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是圣上要杀你。”
叶淡融岿然不动,冷笑:“楚汉阳,早点掀开帘子说话,不就能早些畅快?”
楚汉阳笑嘻嘻,卷起圣旨:“不迟,不迟,让你知道父子可团聚,你也能死得瞑目不是?”
叶淡融登时大怒,欲去抓他,却被多罗拿剑抵住,脖子瞬间有鲜血流出,多罗迅速点了他的穴位,令他不能再动。
“叶将军,哦不,叶公子。”楚汉阳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你先别急,明天就是我跟麟公主的大婚喜事,喝两杯喜酒再上路,你好歹也不会觉得孤独。”
叶淡融怒瞪:“麟儿都成这样,你还不放过她?”
“太医不是说公主已经无大碍了么?”楚汉阳转转金镯子,“何况,公主的嫁妆我都收了,再退回去,岂不是要惹圣上不高兴?”
“楚汉阳,麟儿是不会嫁给你的。”
楚汉阳上下看他一眼,笑道:“难道她会嫁给你?”
叶淡融怒火中烧,忽而往房顶看了一眼,神色慢慢平静下来,笑道:“好,既然如此。不知楚公子可否满足一下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
楚汉阳挑眉:“什么?”
“你说《矿藏之钥》是你祖父受阮芳公主临终托孤所赠,那请问,当时的那个婴儿,后来去了哪里?”
楚汉阳心情颇好,便也认真回答:“当时‘武惠之变’,我祖父抱着婴儿准备逃往央都,不料出宫门时被武氏拦截,武氏便将那婴儿抢了去,我祖父因死命护那婴儿身受重伤,回到家时也奄奄一息……”
“是吗?”叶淡融讽刺地勾勾嘴角,“我怎么听闻,那个婴儿是你的祖父为了活命,从阮芳公主身边抢走,并亲手把她献给武氏的?”
楚汉阳讪笑:“叶公子,你又在信口胡诌了。”
“楚公子,你认为那个被你祖父盗走献祭的婴儿,死了吗?”
楚汉阳不屑道:“乱世孤儿,死了也不足为奇。”
“照当时的情况,那婴儿确实必死无疑。不过巧的是,在武氏准备拿她去祭奠武惠皇后时,却被随后赶来的云鹤楼楼主救走。”
楚汉阳脸色微变,听他继续说。
“佾国阮芳阮华两位公主天生体有异香。据传阮芳公主诞女时,芳香十里,虫豸趋避。所生的小公主也身带异香,但其非体香,而为血香。当初你祖父为了向武氏证明怀中女婴确实为阮芳公主之女,亲手在其后颈割开一道伤口,彼时血流不止,芳香四溢,这才让武氏相信,从而放了你祖父一条生路……”
“如果楚公子不信我所说,是否只要找到当年那位遗落民间的佾国小公主,就可真相大白?”
楚汉阳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叶公子真是编得一则好故事。我虽不谙世事,但也不是个傻子。什么佾国公主,你莫不是想孩子想疯了,拿当年那个婴儿臆想了?”
叶淡融笑笑:“怎么,怕那位佾国公主回来跟你算账?”他继续说,“你的祖父因贪欲,偷盗阮芳公主的《矿藏之钥》在前,为自己活命抢其女在后。武惠之变、阮芳公主之死皆由你祖父一手促成。所谓父债子偿,你祖父欠下的债,能留到你手上,楚氏早就该涕敬苍天。如今楚氏既为首富,也该好好偿还当初欠下的债了。”
“说够了吗?!”楚汉阳面色一凛。
架在叶淡融脖子上的剑又深了寸许。
叶淡融看了多罗一眼,笑道:“怎么,当初你爹花重金从异域虏来的洋人,破解不了《矿藏之钥》的秘密,于是转做侍卫了?”
楚汉阳担心他多话挑拨,于是眼一沉,下令道:“多罗,杀了他!”
话音刚落,屋顶突然破出一个大洞,陈燕从天而降,举起大刀直朝多罗砍。多罗慌忙避让,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
随后又下来两人,是白芳动和顾麟翀。
白芳动解开叶淡融的穴道:“叶兄,你的戏看得真累。” 反手又将楚汉阳的穴道点了。
顾麟翀挑挑眉:“白兄留他作甚,一刀毙了岂不爽快?”
“不能杀。”叶淡融看了楚汉阳一眼,“他若死了,楚氏必定会搅得天下大乱。”
“对,不能杀。”白芳动也点头道,“还有半只冰藤雪莲在他手中,爿儿没醒之前,他必须活着。”
突然,两个彪形大汉冲进屋内,原来是楚汉阳的轿夫。白芳动丢了一句“我来。”便迎上。
彼时,陈燕与多罗打得难分难解,刀剑相交,谁也不遑多让。
顾麟翀抱着手臂在一旁观看,蹙眉道:“陈燕果真是佾国小公主?”
这时,正与壮汉酣战的白芳动偏头笑道:“错不了,她第一次救我时,我就闻出来了。跟她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麟翀忽而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白芳动打了个寒战,便不再分心,认真与那两壮汉纠缠。
“顾兄,都准备妥当了?”叶淡融问。
顾麟翀看得眼睛发直,头也不偏地说:“放心,白袭香正忙着找他的心上人,没空管我们。我朝黄平将军也已经在东门准备就绪。”
“好,我现在就去把麟儿抱出来。”
“叶兄。”顾麟翀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陈燕身上移开,看了楚汉阳一眼,把叶淡融拉至一处,笑道,“可先送你们出宫,但我们要稍微晚一些。”
“什么意思?”
顾麟翀压低声音:“赵晓棠还没有把翻译好的《矿藏之钥》送到楚汉阳手上呐。”
叶淡融皱眉:“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顾麟翀笑道:“叶兄,赵晓棠既然在帮我们,我们又怎能把她一个小姑娘丢在险境中不顾?何况她的所作所为,往小的说因我们而起,往大的说事关天下苍生。于情于理,我们也得护她一命吧?”
叶淡融冷笑:“她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她的情郎陪着么?”
顾麟翀看了看他的脸色,笑道:“叶兄,若非知道你心系麟公主,不然我真以为自己看见了堂堂天麟大将军吃醋的样子。”
叶淡融自嘲:“如今在下一身污名,顾兄莫要再取笑我。”
正说话间,空气中忽然弥漫一阵异香。顾麟翀脸色一变,忙往陈燕处看去,发现陈燕左肩隐有濡湿,再看她招式已显疲态,渐渐落入下风。未及多想,他当即上前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