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精确到以分秒计算,准确而没有误差。在同等分秒里,无论你是做了一件事,还是一百件事,所耗费的时间轨迹,都是一样的长度。但人对时间长度的感官由于你所做事的某些差别,或许会变得不同。
等待,就是一件可以把相同分秒的感知长度变得无比漫长的事。
翠花踢着小石子,眼睁睁地看着月亮从树梢爬到了头顶,过往的路人都来回走了好几次,她向来是有个有耐心的人,此刻也觉得实在是无聊。
但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等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开,虽然你也许想的是随便转转就回来,但保不准走开就会发生什么状况,继而使得这场等待以预料之外的方式结束。
从各种前人的经验中可以看出来,这种情况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所以即使等在原地枯燥乏味至极,对面摊子上又热闹非凡,她咬了咬牙,依旧坚定地不移开一步。
但是,很多事坏就坏在这个但是上。翠花的恪守本分没有等回萧异,等来的是一个女人。
梳着扬州城街上最普通的发髻,穿着最普通的衣服,长了一张很普通的脸,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女人。
不普通的出现在她开口之后:“姑……姑……姑娘,那……那个……个萧异……异受……受……伤了。”
嗯,她有很严重的口吃。
其实如果这个女人就是如她外表那么普通的话,翠花兴许还会怀疑一下,但是偏偏人家口吃那么严重,翠花心想,别有目的人总不至于傻到派这么个女的来骗她吧。
人总是输给自己的自以为是。发现不对劲,是在对方领着她走近河边一艘大船的时候。
那是一艘有别于普通游船的超级大船,装饰精美而奢华,此刻灯火通明地停靠在河边,船的甲板上倒是不算热闹,只有几个面容警惕的侍卫站在固定的位置观察着周边的一切。
真正让翠花感到紧张的,是船上的舷窗外都飘着明黄色的窗帘。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反政府的组织,敢明目张胆地使用明黄色的人,就只有皇家了。
就算这女的没骗自己,萧异真的受伤受到了皇帝跟前。那受伤的理由,也大概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
不过想逃也来不及了,对方已经领着她踏上了甲板。
皇家的人怎么会找上她呢?按照世俗常见的规律。这有两种可能性,一个是皇帝微服私访,在民间的大街上偶然碰见了她,至此一见钟情,故而施计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度过一夜美好春宵或是领进宫里宠幸一阵子。
还有一种,就是有人要找她麻烦。
虽然翠花对自己的外貌和气质还算有自信,但是她知道,第二种可能性的几率更高。
因为就在不久前,月亮还在柳梢头的时候,她曾经在一个花灯铺子上似乎偶遇了皇帝的三公主。也就是她姑姑练小愉的女儿,练小愉是什么人呢,翠花不大清楚,但是按照她哥练小偷的人品风格,再加上能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挣得一席之位来看,想必绝不是什么可以一起拉家常的普通亲戚。
此刻坐在皇家的船上要见她的人,除了练小愉,她想不出第二个。
这次她猜对了。
“练三三,听说你失忆了?”
说话的女人坐在木质靠椅上,仰着一张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的精致脸庞。
这是一间摆设较少,装饰相对简单的屋子,看起来平时应该没什么人用。布满了灰尘的地板上,也只是匆匆打理了下练小愉脚底下的那块地。
翠花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于是她干脆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座椅上的女人。
女人疑惑地转头看向身身边那个把翠花带到这儿的人,带着不解问:“诶,你不是说她只是失忆了吗,这怎么还哑巴了?”
那个打扮普通的人倒是也不口吃了,粗哑的嗓音顺利又流畅地回说:“回娘娘,奴婢不敢有任何欺瞒,她的确没哑。”
“哦?”她转回头来,看着翠花,蹙着眉像是很不满地说:“那你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看着瞬间被治好的口吃,翠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演技,这智商,是真的好啊。
“愿意,我很愿意。”她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在看到对方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她又话锋一转,接着真诚地道:“愿意是愿意,就是不知道这种状况下我应该说些什么啊?晚辈毕竟是第一次,还望姑姑指点一下。”
翠花就那么一说,没想到练小愉听完还真的陷入了深思,看起来思考没有结果,她又转头朝那个婢女问:“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呢?”
婢女眼珠转了转,提醒道:“娘娘,你忘了把她找来的目的了吗?”
目的?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给她大哥练小偷报仇?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之前差一点抢了她女儿看上的花灯吧。
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但也不是什么明确的答案,因为对方朝着她说的是:“三三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所以是把她叫来给她找对象?还是只是想探讨一下少女情怀?
“没有的话会怎么样?有的话又怎么样?”
“没有,那姑姑我就给你介绍一个,有,那你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把他杀了再给你介绍。”
…………
所以真的是把她叫来给她找对象的?没想到练家竟然这么在意子女的婚配问题,就是太封建包办主义了。
“我心上的人太多了,不知道姑姑说的是哪一个?”翠花连忙道。
“有几个?”
“我数数啊,”翠花掰着手指头,开始装模作样地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十一个……”
练小愉脸色越来越丰富多彩,翠花心想让你先杀再介绍,现在看你还杀得过来吗。
“别数了!”
掰完了两轮手指之后,她终于听到了对方的叫停声。于是她揉了揉手指,静静地看着对方还要说什么。
只见练小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起来的时候头上那堆繁复又昂贵的珠钗抖了三抖。她扶着婢女的手,一脚一个积灰印地朝翠花走过去。
她凑到她耳边故作低声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想法太多,太花心,人啊,还是专一点好,姑姑这给你介绍个专一的。”
“我……不要。”
翠花还没说完,刚说了个我字,对方就已经转过头朝门口走去,不再看她。她后面那两个字“不要”,淹没在一句“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改天我就带他来见你”里。
然后她就看着对方施然走出房门,并同时死死地关上,还在门上上了一把很重的锁。而她全程在房门口那两个守门壮汉的警告眼神下,一动也不敢动。
成大事者都能屈能伸。带着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她听见落锁之后,门口又传来了上第二把锁的声音。
她怎么就逃不开被人锁住的命运呢?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