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每间房在什么位置,翠花已经摸得透透的了。所以醒来后,听说苍决已经回来了,人正在书房,她也没让人领,一个人就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
她还带了一个黑罐子,里面装的是送给这位王爷的礼物。毕竟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恩必报是她做人的原则。
门口的守卫向里面通报了一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说道:“让她进来。”
翠花整理了一下衣裳,但礼仪问题也仅止于此,作为一个乡野村妇,她实在不知道人官家有些什么礼节。于是她就那么把门推开,大喇喇地站在房子中间,等着书桌上那人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他似乎原本是在处理着什么文件,听到声响抬起头,一看到她就绽开了笑容,笑意盈盈地唤道:“翠花。”
在来之前,翠花对这个王爷做过很多设想。她想这人要么是个心怀天下悲天悯人的绝世大好人,要么就是曾经和练三三有过什么她不知道的渊源,不然怎么会把自己从火海里救出来呢?
她实在没想过,原来这个人,她也认识。而且不是萍水相逢的认识,不是因为练三三的人际关系认识,而是作为翠花她本人从很久以前就认识。
慕王苍决就是她曾经的初恋,铁柱。
不,要说是铁柱,他们之间又有点区别。铁柱脸上最为标志性的那块疤,如今在她面前这个人却没有。
但她为什么就能肯定这个人就是铁柱呢?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的五官与记忆里的人完全吻合,看她的表情和说话的声音也与铁柱一模一样。
如果说长相和声音可以相似的话,那一副看她的温柔神情,怕是不可能有人可以完全复制。
翠花正处在一种既震惊又混乱的情绪里,铁柱,不,现在是苍决,他却突然从书桌上站起来,就要往她面前走。
她连忙倒退三步,伸出手做出阻挡的姿势,大喝一声:“慢着!”
“怎么了?”苍决皱着眉头问。
“你先别过来,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翠花有个习惯,就是当遇到弄不懂的事时,她不喜欢听别人的解释来告诉她真相,她更愿意依靠自己的独立思考来搞清楚来龙去脉。这可以说是作为自诩聪明人士的自我偏执,也可以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强迫症。
“好,”他笑了下,识趣地没有再往前,只是指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个黑罐子,疑惑地问:“我给你时间思考,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啊?”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待弄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之后,拧着脸犹豫地说:“这个,是我送给你的救命礼物,本来想送点更好的东西,可是你又不让我下船,只能就地取材了。”
“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
她上前一步把罐子递到对方手里,然后又退回原处。
苍决一接过来,就发现这东西还挺沉,他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罐子水。再一想到她说的就地取材,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河水?”
“嗯,”翠花的表情很是坦然,她解释说:“听你的婢女说往常的姑娘们被人救了,都喜欢以身相许,这方法是不错,就是人人都那么做,就显得太普通了。我当然不能让堂堂王爷觉得他救的是一个普通的人,所以我又一想,这不是古话里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嘛,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里没有泉水,我就拿河水替代了一下。”
送礼的人总是会担心收礼的人不满意,翠花说完就紧张地盯着对方看,他也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忍不住问:“你,不喜欢吗?”
“不是,”他捧着那罐水,犹豫地说:“就是我好像记得古话说的是,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哦。”翠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停顿了片刻,她又讪笑着摆摆手,说:“一样一样。”
沉默片刻,苍决抱着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桌上,把上面原来摆着的物件都撤了,将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了那罐子。
放好了罐子,又满意地左右欣赏了下,他才转过头问翠花:“你整理完思绪了吗?”
翠花诚实地答道:“没有。”
“好,那你先自己在一边想想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好了再叫我。”
慕王果然随和得很,说完就盘腿坐了下去,继续埋头在那一堆文件里看看写写。
也许他是真的很忙吧,毕竟皇帝刚死,又死在了宫外,要处理的事确实挺多的。不过就这么任凭一个外人留在自己书房看着他处理这么机密的事,真的好吗?
翠花凑过头去看了一眼他桌上摆的大大小小的折子,突然明白过来——
她忘了,她不识字。
对于一个看不懂的人来说,就算把传位圣旨摆在她面前,恐怕她也无动于衷。所以说,人家不是信任她,只是她实在没有什么威胁。
既然这样,翠花就干脆直接趴在了他书桌的一角,无所畏惧地开始了她的思考。
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铁柱原来是慕王。但面前这个人真的是铁柱吗?
于是她问:“王爷,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不知道你认识他吗?”
嗯,问得很好,既能试探,万一不是,还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但苍决答得很干脆:“你想的没错,就是我。”
他把笔停下来,头也没抬地表明了身份,说完刚想继续动笔,突然又抬起头来继续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不一次问完吧。”
翠花从来没见过世上还有这么肯配合的社会上层人士,颇有些激动,连忙把心里那些疑惑整理了下,一个个地问了出来。
“那个在船上把我救出来的侍卫,是你的人?”
“是。”
“之前他去过阴州,从……从一个狗洞里救过我,你知道吗?”
“知道。”
“我被练小愉关在大船上的时候,你来过我房门口一次?”
“嗯。”
“你脸上的疤怎么没了?”
“这个我拒绝回答。”
“好吧,那没了。”
翠花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苍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里是看不明白的情绪,语气里带着点隐隐的紧张,他问:“那你,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没有结论。”
翠花盯着他手下写满字的纸张,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是吗?”他淡淡地反问,表情却透出一丝明了。
是的,她没有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