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灯散发着白光,很强,但却不刺眼,至少不妨碍郑涵文瞪大了眼睛凑在解剖台上观察那颈脖上紫色的勒痕。
弥漫在空气中的福尔马林和血腥味,无论开多大的空调都抽不掉,但郑涵文却不介意,甚至有点喜欢,因为这种混合的气味带给他一种真实的感觉。
但眼前的这具尸体却显得那么不真实,特别是那张化着浓妆的脸,尤其是那张看起来像是在哭泣的红艳的嘴唇。
“来啦?”
不用回头,光听那拖鞋声就知道是法医老刘。
“嗯。”
郑涵文闷声打了个招呼,在这个地方,他不想说太多话。侧过脸去,刚好看好老刘把擦完嘴的纸巾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家伙肯定是刚才溜出去吃了个饭。不过也怪难为他,局里人手不足,这个案子又是大领导钦点的,所以从昨天下午现场回来到现在,他就没有停歇过。
只是,这个时候还去吃炸酱面
郑涵文一直都觉得自己算是重口的了,如今看来,其实真是“轻如鸿毛”啊。
“死因能确定了吧?”
听到郑涵文的询问,老刘舔了舔手指,搓开手中的工作记录本,本子边角褐红了一块,也不知道是血渍还是酱汁。
“毫无以为,勒死。”
老刘语气肯定地说道,
“准确地说,应该是被一根宽约两点三厘米的皮质绳索缠绕颈脖而导致的窒息性死亡。”
“期间没有挣扎。”
老刘知道刑警们需要些什么,所以没等郑涵文追问,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看着工作笔记继续说道,
“从胃部食糜中没有发现酒精或者安眠药物等,鼻腔里同样没有类似药物的残留,我估计原因是在这里——”
老刘放下工作笔记,上前两步,把解剖台上的脑袋侧了一下,可以看到后脑勺有块地方被理去了头发,软塌塌的头皮显示下面的头盖骨已经被取走。
郑涵文突然很想抽根烟,好压一压胃部涌起的酸意。
“颅骨完好无损,损伤很轻微,不是致命伤。只是蛛网膜下腔有少量出血,脑组织没问题,延髓和脑干也没有损伤。
我想,应该那家伙应该是用钝器,像是这么个大小的”
老刘没像电视剧那样使用“犯罪嫌疑人”这种正宗用词,两手比划了一个擀面杖长短的尺寸,
“先是把这姑娘打晕了,然后再勒死的。
因为没有挣扎,所以指甲缝隙里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皮屑或衣服纤维之类。”
郑涵文点点头,接着问道:
“那死亡时间现在能确定了吗?”
“从尸僵和尸斑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三十个小时左右。加上胃部食糜的化验分析,应该可以初步确定是前天晚上晚饭后,到深夜十二点之间。”
“前天晚上”
郑涵文思索着,手指放到嘴边才发觉没夹着烟,转而摩挲起自己布满胡渣的下巴。
“老师,报告出来了。”
正当他还沉吟着,法医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头发扎起的年轻女孩子穿着白大褂进来了,这是今年刚过来分局的大学毕业生,很“不幸”地拜在老刘门下。
“郑队。”
女孩子对着郑涵文笑笑,打了声招呼。
还没等郑涵文回笑过去,老刘这边一手接过报告,一手冷水就浇头泼过来:
“别跟他太近乎,这小子以前局里处过六个女朋友。”
“老刘你”
这话说得如此之对,竟让郑涵文一时间无言以对。
老刘没顾得上郑涵文的尴尬,快速地翻看了下报告,抬起眼来点点头:
“下体、肛门、口腔及r头拭子都没有检测出他人dna成分。
下体和内衣裤上都没有发现除去死者之外第二人的毛发或皮屑。”
“那那万一嫌疑人是用了避孕t呢?”
刚才送报告的女孩子还留着,接口问道。
老刘赞赏地点点头,就像是老师看到了学生踊跃举手一般,顺手翻开报告其中一页,指给她看:
“体内也没有发现任何润滑剂或精油残留。”
“但是——”
郑涵文抬起头,正好眼光碰上转过来的老刘。
老刘从一旁的办公桌上抽出两个卷宗,翻开黄色的牛皮封面,里面订着的照片上,同样是两具苍白的尸体,同样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妆容,嘴角划着哭泣的红艳口红。
老刘把卷宗翻到具体的位置,递过去给郑涵文:
“和之前的两宗一样,下体都遭到了暴力性的撕裂。”
“妈的!”
郑涵文咬了咬牙关,腮帮子撑起强硬的棱角,
“我就知道是他!我草”
“郑队!”
话没说完,解剖室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只是这次的急了很多。
“什么事?”
郑涵文扭头看着探进半个身子来的下巴留着小胡子的同事。
“你快上来看看,出大事了!”
“根据知情人士透露,这已经是本市近两个月以来发生的第三起凶杀案”
当郑涵文急匆匆地推开大队办公室大门时,墙上的挂壁电视正开着,蔡怡正面对着镜头严肃地播报着。
郑涵文迅速扫视了一下室内,队里的同事除了出外勤的全都在,最要命的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曾老大也在。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同事向他打招呼,悄悄地站到曾老大身边,偷偷地斜眼瞥去,他正紧紧地盯着电视上的屏幕,脸色冷得更最下层殓房的停尸冰柜一样。
“据悉,该名犯罪嫌疑人杀害了被害人后,像对待玩偶一样,都用化妆品重新涂抹上浓艳的妆容。这个如此残忍的‘玩偶制造者’,我们希望警方”
“玩偶制造者?呵!”
除了电视机里蔡怡的声音,室内突然多了一声冷笑,一下子像是把下面的殓房整个都搬了上来。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曾老大狠狠地瞪了郑涵文一眼,也没听他解释便甩门出去。
“我”
郑涵文咬咬牙,刚想破口骂上一句,回头看看电视机里那短发的女子,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广南的冬天,好比其他城市的六月。
如果说“六月天,孩子脸”是形容夏秋交际天气的变化无常的话,那广南的冬天绝逼就是个弱智儿童。
今天早上才发布了冷空气南下预报,到了晚上就立马灵验了。
这才是**点的时分,一阵北风吹过,天上竟然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那冰冷得像是固体的雨水,像是一把钢刺的刷子一遍一遍地犁着地上没有丝毫准备的人们,真让人怀疑老天爷究竟是不是刘天王的死忠粉,而且特别爱唱那首《冰雨》。
马路边上,一辆灰色的大众静静地停着,没开车灯,车里也没有光,但排气孔袅袅的热气显示它还是点着火的。
冷雨敲打在玻璃窗上,像蛛网一般绽开,但车里的人却没有启动雨刮把它刮走,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手里的手机。
“我们呼吁警方一定要将其绳之於法,还广大市民一片安全的蓝天。”
手机上播放的是今天《广南头条》的重播。
“呵呵玩偶制造者?”
那人舔舔嘴角,发出一丝得意的笑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听起来特别渗人。
这时,从车边急急忙忙地跑过一个身影。
从车前玻璃望去,应该是个刚下班的女子,手上没拿着雨具,只是把那小小的挎包顶着头上,毫无作用地“遮挡”着迎头而下的雨水。
忽然,或许是雨水遮蔽了视线,也或许是雨水盖住了路面的坑洼,总之那女子突然脚下的高跟鞋一崴,险些就要跌坐到了泥水里。
这是,那辆之前还静悄悄的大众,静悄悄地打开了车前灯,慢慢地驶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