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气氛显得异常安静，姚舍举着手里的百罗尺母盘，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将放出去的长尺全都收回来。
东篱从前没有见过鬼脑菇，于是把脸转向了旁边一脸悠闲的清越，低声问他道：“那是何物？”
“哦，鬼脑菇嘛，据说百万怨气可结一只，如今河底怨气激增，连黑潮都出现了，再长一只鬼脑菇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大惊怪的吧……”
“那你为何要说有趣？”东篱又不是耳背，自然听到了刚才清越的自言自语。
清越偷偷瞧了一眼那群人，全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忙拉着东篱走到了另一边，说道：“鬼脑菇在这里，黑潮也在这里，河面却毫无动静，又有一只又丑又臭的东西伴在左右，你不觉得有趣么？”
“啊？”
看到东篱的表情，清越知道他没听懂，不过一想到这家伙酒劲还没过，清越只想发笑，于是接着道：“百万怨气能结一只鬼脑菇，而想让鬼脑菇成熟，再来百万怨气也远远不够，需要……”
清越做了个手势，指着河底黑气涌动的暗流。
“你是说……这些黑潮是在喂养它？”
“而且，还有个夜叉在这里守着呢……”
东篱顺着清越的手指看向了水底，突然，清越发觉在那一大片墨绿色的水草间，似乎若隐若现地不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顿时有些愣神。
“不会吧！”
同时有所察觉的还有站在船头的兆泰和官员们，他们呼啦一声全都涌向了栏杆边，有几个甚至想要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船头，以便更加清晰地看到水底。
“不止一只！不止一只啊！三、四、五……”姚舍不敢再往下数了，双手一抖，母盘一阵晃动，转而那卷伸入河底很长很长的百罗尺尽数往回收拢了过来。
百罗尺逐渐离开水草丛，一点一点地带着麻绳回到了母盘之中，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一下子恢复了浑浊，众人无法再次看清河底，脸上都显出很不甘心的神情。
姚舍赶紧放下手中的母盘，跪倒在兆泰面前，一激动连声音都变了形，他大喊道：“黑潮经久不散，又有这么多鬼脑菇存在，必定是有人故意在此培养啊！冥王大人！”
“没错，我知道。”
兆泰紧紧握着栏杆，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他的思绪飞转，开始将所有的事情慢慢串联到一起。
冥界的乱局从很久之前他就有所察觉，那时候他按兵不动，本以为只是有哪个不安分的势力想要先制造一些动乱，再聚集民怨趁乱反叛，撼动他的权威什么的……
可惜他完全想错了方向，冥界许多大帮派惨遭屠杀，再对万魂塔加以控制，居然不是为了制造乱局，而仅仅是为了更多的怨气汇聚，为了……在河底养鬼脑菇？
想着，他猛然回头，看到了在一旁神色安然的东篱和清越，立即几步走到他们两人身前，质问道：“我最后再问一次，你们来冥界，究竟意欲何为？”
“这个……”清越观察着兆泰脸上表情，猜到他可能是有所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冷静，冷静，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是来种蘑菇的！”
东篱不屑解释，把头偏向了一边。
“从始至终我就觉得不对，你们两个，还有你们那个师妹南山，都很不对劲！”兆泰擎着短笛在手，眼神凌厉道：“你自称魔界中人，我当初不想多生事端没有深入再去试你一试，然而之后我让宁刹去魔界查探，却丝毫找不到关于你二人的任何讯息，至于后来你们又说来自神界的仙灵山，可宁刹派出去的人回复说，你们所谓的仙灵山根本无迹可寻！”
船头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其他人听到兆泰这么一说，也纷纷围拢上前，把东篱和清越围在当中，他两人背靠着栏杆，脚下就是静静流淌着的阿格隆河河水。
“唉，真搞不懂……希茹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愣头青……”清越捂着脸哭笑不得，一边扯了扯东篱的衣袖，哀怨道：“你也说点什么啊，要不赶紧亮出你的身份来……他们再往前一步，我们就要掉到河里去了好不好！”
清越的顾虑纯粹是因为他不会游泳，至于心里的担心，那是一点儿没有，别说现在只有三分神魄的自己，即便曾经在人界做凡人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害怕过什么。
“宵之徒，也敢直呼神母名讳！”
兆泰这回是真的怒了，在场的冥界官员却一时都没能作出反应，只因他们很多魂龄不够，见识也不多，在他们眼里，兆泰就是冥界至尊了，至于曾经造物时期的上古之事，简直如同光明世界在他们眼中一般，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只有宁刹脸色微变，他看到了兆泰身上隐隐泛起的一丝杀意，立即将古琴悬于手边，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然而，正在剑拔弩张的刹那间，河水猛地又是一阵翻涌，从水底轰隆一声射出一道金色光芒，直冲云霄。
所有的目光再次投向水中，只见那道金光旋转着越扩越大，最后竟突然折了个角度，朝着他们的主船之上横扫过来。
那金光离主船还有一段距离时，主船就已经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下层甲板的茉莉和天魁也感觉到情况不对，立即冲了上来，此时金光已经离主船的船身只有三丈不到的距离了。
兆泰狠狠瞪了一眼东篱和清越，招呼了宁刹一声，两人一齐亮出法宝，准备先抵御住那道强光。
谁知忽而天边飞来一柄长剑，寒芒四溢，直接瞄准的就是兆泰的后脑。
“心！”茉莉最先叫出声，她的反应极快，手中长鞭一扬，想要将那柄飞剑打落。
“嗖”一声，那柄剑好似有灵智一般，形态一缩变得如一根绣花针般大，钻过茉莉长鞭的骨节之间再次变大，速度丝毫未减。
兆泰当然有所察觉，一边凝神在周身塑出一个护体结界，一边和宁刹奏响了曲子，一时间两道金光撞击在一起，难分高下。
站在甲板上的多半是水务司的官员和船工，哪里有多少修为的，见到此景，立即抱着脑袋往下层的船舱里撤了过去。
“我来助你。”天魁伸手五指一握，他的百罗尺从地上飞弹而起，径直飞回到他的手中。他扯掉尺头拴着的麻绳，将魂力全部注入到母盘之上，往空中一抛，百罗尺像一朵白铁打造的雪莲花一般绽放开来，旋转着挡在了兆泰身旁，与此同时，那柄飞剑刚好刺破了兆泰周身的护体结界，“当啷”一声与百罗尺的锋刃相接。
兆泰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一惊，不知这究竟是何人驱使而来的飞剑，竟能穿过他的护体结界，虽说他用了更多的力量在吹奏玉笛，却也不至于这么快能被那柄飞剑冲破吧。
他又稍微瞥了一眼那边站着的东篱和清越，清越感觉到兆泰在看他，很老实地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东篱则是满脸无趣地撇了撇嘴，做了个一无所知的手势。
兆泰不免更加犹疑起来，难道，真的是另有其人……
“吼嗷！”
河底传来那怪人鱼的叫声，只见巨大的半人半鱼身子从水中一跃而起，它的鱼尾刚才多处受伤，伤口流出的污血像腐烂的肉汁一样令人作呕，此刻它依旧竖起了鱼尾立在水面之上，龇牙咧嘴地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颜，似乎看到船头的兆泰他们手忙脚乱，感到十分幸灾乐祸。
“不行啊，这力量太强了！”天魁摇头，自己明明已经用了最大的魂力，一旁的茉莉也一直没有后撤，她的长鞭伸得笔直，仿佛一条坚韧的长枪，抵在飞剑的侧面——这等于是两件兵器一同在对抗那柄飞剑。
只是电光火石间，飞剑在空中旋了半圈，发出两声剑啸，顿时剑身开始闪烁起暗红色的光芒，带着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往前刺去。
天魁的身上已经有魂气开始溢出，这是受了内伤的表现，茉莉的长鞭也像是被折断了骨节一般，变得歪歪扭扭，她的手腕抖得厉害，逐渐看到自己周身也溢出了几丝魂气。
“我数到三，你们一起撤力，听到了没！”兆泰的眼光四下一扫，赶紧放下手中短笛，开始数数，“一、二……三！”
几人不懂他要做什么，却也的确是力量悬殊无法再招架下去，听到兆泰数到“三”之后，天魁和茉莉非常顺从地先行撤了魂力。
宁刹的琴弦也应声崩断了两根，他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了下来，指尖也渗出殷红的血珠。
没了御力相抗衡，那尚未散去的金色光柱和飞剑再次冲杀过来，然而兆泰此时倒是不慌不忙了，只轻轻用手中玉笛在面前一划，在他面前立刻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裂纹，裂纹震颤了两下，整个阿格隆河像是受到了某种共鸣一般，突然波涛汹涌起来。
怪人鱼被风浪打得狼狈不堪，已经收敛了笑容，尖叫着开始在水中四下闪躲。
裂纹之中浓郁的黑色显得幽深浩瀚，似乎藏着一股能撕裂万物的神秘力量。
东篱胳膊搭在船舷上，叹气道：“这么好用的招数非要放到最后，现在的孩子还真是喜欢扮猪吃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