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失语,司漱玉目光低垂:“我早就说过,你的那几个兄弟,个个都容不下你,你又何必心存希冀?”感受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冷意,司漱玉长叹一声,说出如此残忍却又真实的话,心中其实还是有些不忍。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八皇子,仿佛是世上所有人都羡慕的人,他好像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在皇上的容忍度内肆意妄为地生活,就可以轻易得到世间最好的东西。
可是世人只能看见他表面的风光和辉煌,却不曾想过高处不胜寒,被皇上越宠爱,他的性命就越危险。皇宫里,或许只有门前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其余的地方,又有哪里不是沾满血污?
杀戮,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如何在这场杀戮中保证宇文炀的安全,才是他应该担心的事情,也是他作为朋友的责任。
“还有……那个人,是留不得的了。最迟明天,他就不能活在这世上了。”那个人,当然是指帮助宇文辉,谋杀宇文炀的同谋。只是说起他的时候,司漱玉竟然好像不忍看见什么似的,生硬地别开了脸,语气里也是莫名的惋惜和痛苦。
宇文炀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声音竟然变得有些沙哑,他沉沉道:“那就明天吧,起码这样他还能看明天的太阳最后一眼,如果……明天有太阳的话。”其实有没有太阳根本不重要,只是那个人是他近十年来一直陪伴着他的书童,说是书童,其实在他心里他与司漱玉一样,都是他的好兄弟。
他们三人从小就玩在一起,除了司漱玉以外,他就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了。谁能想到,这旷日持久的兄弟情义,并不是他想象的肝胆相照,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如果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生命垂危,胸口插上了一把剑,而剑的那端,是你一直以来认为的最亲近的人。你会如何感想?你会怀疑,这世上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连每一日都在眼前的“真情实意”都能作假,还有什么不能制造出相应的赝品。
或许已经晚了,可是宇文炀还是想问他一句: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到底他有没有真的把他当过兄弟?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好像变得不再重要了,从他下毒的那一刻开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化为乌有了。
“玉,漱玉,司漱玉。”宇文炀忽然坐起来,正起身子,颜色郑重地看着司漱玉,眼神之严肃认真,让司漱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为……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叫这么多遍,我听着呢。”
“你永远也不准背叛我。”明明是命令式的字句,那声音中透露出的乞求意味却让司漱玉只觉得眼睛一热,眼眶瞬间红了。
最骄傲的八皇子,最害怕失去的东西,或许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他的至交好友。为此,他可以暂时放下他的骄傲,只要司漱玉还在他身边,他没什么可怕的。若是司漱玉有一天不在了,他顶着那虚荣的、骄傲的皇冠又有什么用?
掩饰性地扶额一笑,手掌把眉眼挡得严严实实,司漱玉不想让宇文炀看见他眼睛里正闪闪转动的东西,只像是无奈至极:“我要是背叛你,你还能活到今天?别瞎操心了行不行,你先想想怎么处理你四哥的事情吧。”
司漱玉这样说着,语气中好像并不把宇文炀的担心放在心上,只是那手掌心中传来的微弱濡湿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
见司漱玉如此反应,宇文炀倒是也有些不好意思再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收回目光轻咳道:“知道了。”嘴上这么说,可他更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司漱玉,我害怕。”
我害怕你也是假的。我害怕我会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我害怕,我会变成像哥哥弟弟们一样,变成为了争夺王位不择手段,冷血无情的人。
这个世界上,我能确定可以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求求你,请别要让我失望。
两个人忽然从宇文炀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停滞了交谈,屋顶上有些许凉风吹过,只是匆匆掠过,摇响了附近的树叶。屋顶上这两个人不言不语,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呼吸声与风声都被淹没在渐渐喧嚣起来的蝉鸣声中。其实不是鸣叫的蝉变多了,而是二人是在是越来越安静了。
感受到两个人身边微妙的气氛变化,两人其实都像是被这屋顶上的风挠这心里的痒痒,极度地向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只是都奈何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还是司漱玉先忍不住,把手先伸向了身边的食盒。那里头原本装着的许多碎冰块此刻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化成了水,虽然温度不减,上头还浮着些许冰片罢了,但可见他们已经沉默了多久。
拿起壶身沾满水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司漱玉在宇文炀面前晃了晃酒壶,挑眉道:“你不热吗?这酒,再不喝就不凉了。”
其实早已经瞥见了司漱玉的动作,早也猜测出他要倒酒,宇文炀还是装作刚刚被眼前的酒壶拉回思绪道:“哦,那就喝酒吧。”
司漱玉又怎么会看不穿宇文炀拙劣的演技,却只是不露痕迹地暗暗笑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给他倒了一满杯。
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宇文炀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自然也没有炎热被一扫而光的畅快。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手中的酒杯,轻轻地转动把玩着:“我不热,你从前常常说,心静自然凉。我方才心已经静了。”
司漱玉怕他们又要继续沉默,想说什么的样子,而宇文炀又接着放下了酒杯看向他,让司漱玉瞬间止住了话头。
“我们三个之中,小时候就属你不淘气,每次我们热得不得了只想把手中的扇子都扇断的时候,你总是坐在一边一滴汗也不流,真的很讨厌,可是我们又羡慕得要死。每次去问你,你都跟我们说心静自然凉,我们俩从来都当你扯谎骗我们,还疑心你学了什么能降温的功夫。没想到今天,我还真的尝到了你口中的心静自然凉。”
宇文炀的语气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冷静,他说:“我的心虽然已经平静得不像从前的我,可我还是放不下,我还是想问他最后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