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王小虎并没叫张大伟去要账。张大伟和杜仁礼窝在租来的小屋里,杜仁礼读书,他就看电视。平时吃用,张大伟以大哥的身份,不让杜仁礼掏钱,手里好容易节省下来的几百块钱眼看撑不了几天,就急着出去找活儿干。
这天,张大伟正要出门,王小虎来了。
“小锋,快收拾收拾,今天有大买卖!”王小虎道。
张大伟一听,赶紧凑了上去,却被王小虎拦住了:“大伟,你的身手不如小锋,今天只让小锋去。你歇着吧,到时再叫你。”
“我虽然不如小锋,但也不比别人差啊。”张大伟道,“不是人多力量大吗?万一有了事,多去我一个,咱们哥儿几个互相不是有个照应?”
王小虎眼神有些闪烁:“大伟,我当然愿你去,只是这次是龙哥亲自点名。对不住了啊,我们先走了。小锋,快点儿!”
杜仁礼走到门口,拍了拍张大伟的肩,跟着王小虎走了出去。
外面停了一辆面包车,王小虎坐到副驾驶的位置。杜仁礼进去,看里面已坐了十来个人,只是这些人年龄看起来最大的也就十五六岁,有的看着比自己还小,比前几天那车人要瘦小很多。不同的是,这次每人手里拿的不是木棒,而是长刀。
杜仁礼也被分了一把长刀,挤在一个染黄头发的少年身前。
“大买卖,却要这群没长成的少年去做?”杜仁礼心里不由犯嘀咕。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众人,见一个个满脸稚气,却遮不住的毫不在意、舍我其谁的气概,有好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还戴着耳环,妥妥一车不良少年。
“虎哥,今天这一笔能拿多少?”一个红头发的瘦高少年嚼着口香糖道。
“龙哥承诺了,事成了,一人一千。”王小虎大声对众人道。
“一千?”一个小个子的男孩惊呼,“这么多?”
王小虎看着被金钱激得满脸通红的少年,满意地转过了头。
车在公路上行了一个多小时,忽然拐到一个煤渣路上时,杜仁礼捂着肚子叫了起来:“虎哥,让车停一下,我憋不住了。”
“马上到了,再坚持下。”王小虎道。
“真不行了。”杜仁礼皱着眉,“再不停我要拉车上了!”
王小虎只得停车,杜仁礼蹭地一声跳下车,钻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小锋,好了没?”王小虎在车上叫道,“快点儿!”
“虎哥,我拉肚子,怕是还得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王小虎不耐道:“小锋,快点儿!赶时间呢!”
“虎哥,要不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王小虎骂了声“倒霉”,对杜仁礼嚷道:“看到那个塔尖了没?我们就到那儿去,你一会儿拦个车去。别丢了!”
杜仁礼应是,听到面包车呜的一声远去,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张大伟在屋里生闷气,他都愿意跟着王小虎干了,这次为啥让张小锋去,不让他去?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身手不如张小锋?可魏士勇和自己差不多啊,难道是因为那次在小树林里打了他,他不信任自己?
这样下去,几百块钱花不了多久,又挣不到钱,怎么办?张大伟在屋里走得气闷,忽然有人“啪啪”地拍门。
魏士勇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伟,小锋呢?他真跟小虎去了吗?”
张大伟点点头:“你咋没去?”
魏士勇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屁股坐倒在地:“完了,这下可能完了!”
“到底是咋回事?啥完了?”张大伟道。
“我也是刚刚听说。有人花五十万要龙哥砍了那人的手和脚。龙哥还是第一次接这么大的买卖,当然答应了。可他下面的人有限,怕这次全折了进去,就让小虎找一帮十四五岁的人去。到时候,即使把人伤了,警察抓进去顶多关几天劳教,不会判重刑。要是把人杀了,法律上也会轻判。我就想着小锋会不会去,咱们一个村的,要是他去了,万一被抓了,回去别人问我们,可咋弄啊?”
“你说的是真的?”张大伟吓得一头冷汗,“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咱们快追上去!”
“我模模糊糊听说他们去城东那开发区了。不知咱们现在去还赶得上赶不上……”魏士勇有些迟疑,“小虎要靠这次立功。要是事成了,龙哥答应他做老二。咱们要是去阻止,只怕以后要跟小虎翻脸……”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张大伟急道,“要是小锋坐了牢,我们回家怎么跟人说?”
“好,我跟你一块儿去。”
张大伟和魏士勇拦了辆面包车,跑到地方时,只听警声长鸣,几辆警车在路中央闪烁。旁边几个路人道:“作孽啊,这群小孩才多大,咋都这么不要命?”
张大伟一听,腿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上。
魏士勇拉着他站到一个拐角没人处,见几个警察拿着警棍正在赶七八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上车。他伸长脖子瞅了瞅,没发现张小锋,便捅了捅有些呆滞的张大伟:“大伟,好像没有小锋,也没见小虎,是不是小虎跑时把他带走了?”
张大伟瞅了瞅警车:“里面还有人呢,小锋不会在里面吧?”
魏士勇安慰他道:“小虎平时很讲义气,说不一定他跑时把小锋带走了。”
警车把人带走后,街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张大伟失魂落魄地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想起早上自己要来时,王小虎的推辞,还有自己在屋里可笑地生闷气。原来不是自己不如张小锋,也不是王小虎更喜欢张小锋,只是因为他年纪小。
魏士勇也心惊胆颤,他和王小虎一起打砸过几次,有时候什么都不拿,有时候拿木棍,真正拿刀砍的还没遇见过,原来就是打架也这么多道道儿。
二人各有心思,忽听一个声音叫道:“大伟哥,士勇哥!”
张大伟回过头,见是张小锋,一激动,上前把人紧紧抱住。
“小锋,你咋在这儿?”魏士勇道,“刚才我们还以为你……小虎呢?”
“我有些拉肚子,半路上下来了,来时见警车来了,便没进去。虎哥他听到警笛响,就坐车跑了。你们咋来了?”杜仁礼笑道。
“我听说小虎专门带了一群十四五岁的人来,怕你也跟来,就跑到你们那儿去,大伟担心你,所以我们才来了。万幸你没有出事。”魏士勇道。
“为啥这次专门挑十四五岁的人来?”杜仁礼一副不解的样子。
“唉,你们不知道,我也是才琢磨明白。”魏士勇道,“我们要是什么都不拿去吓唬人,那是给的钱少,只让吓唬吓唬并不动手;要是拿着棍棒去,那是给的钱多些,要给对方个颜色看看;像这样拿刀还只让你们年龄小的人来,是要动真格的,即使打死了人,法律上不到十六岁的人也要轻判,再小些的,不到十四岁的,根本就不用坐牢,只教育教育就行了。”
“虎哥这样不是要害小锋吗?”张大伟气恼道,“我们一个地方来的,小锋上次救了他,他还骗我们。”
魏士勇摇摇头:“咱们回去吧。”
张大伟对王小虎欺骗自己和张小锋非常生气,经此一事,也明白了有些钱是好挣,但那是拿命换的,还不如在工厂里辛苦干活踏实。
见张大伟、魏士勇和张小锋一起进来,王小虎“嘿嘿”一笑:“还是你们居安村的人亲,今天摆我一道,让我在龙哥面前丢脸,是不是?”
“虎哥,你骗小锋去,害他差点儿被警察抓走,你就不心里难受吗?”张大伟道。
“我骗张小锋?”王小虎吐掉嘴里的烟头,“他半路上骗我说拉肚子,让我相信了!妈的,我骗他!老子今天被他玩了!要是早去几分钟,也不至于被人抓!”
“小锋拉肚子怎么会骗你?”张大伟道,“你早上那样说,把我们都蒙在鼓里,要是小锋也被警察抓走,现在咋办?”
“咋办?凉拌!”王小虎饿狠狠道,“张小锋是你老乡,就不是我老乡了?我让他去,不让你去,是想好了退路!他比我们小四五岁,今天就是被警察抓了,过不了几天就会放出来!你呢?不让你去是为你好,你却不承我的情!这一票完了,钱没拿到,龙哥那里也没法交待,你让我还怎么混!还有,你们还要不要跟着我混?我本想借此一事在龙哥面前有了面子,以后咱哥儿仨就一块儿打天下,没想这么倒霉!张大伟、魏士勇,我告诉你俩,你们要是怕了,现在就走!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小虎,”魏士勇与王小虎相处得多些,了解他的脾气,劝解道,“大伟也不是生你的气,主要是他怕小锋被抓。小锋是来找他的,他们两家还近门,要是小锋出事了,他回家不好交待。还有,我们做这事,要是一直做下去,怕是有一天也会被抓。人家不是常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虎,既然这次不成,龙哥那里也不好交待,咱们干脆别干了。”
“哼,”王小虎冷冷一笑,端起桌上的酒重重咽下一口,“合着你们仨今天来,是与我王小虎划清界限来了?老子怕过谁!行,现在就走!”
王小虎本来一腔激动,想着今天事成后,自己能混到龙哥这伙人的老二,他不比龙哥差,过几年,混得开了,另立山头,自己还不是老大?只是没想到美梦刚开始,就被打回了原地。不仅在龙哥那里没捞到好,自己也差点儿被抓,看到张大伟和魏士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出头不假,可也想着要照顾从老家一起来的兄弟,他们不但不承情,还冷言热讽!
魏士勇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就和张大伟、杜仁礼出了门,离开了和王小虎一起租的小屋。
来到张大伟的住处,魏士勇想想自己的未来,挠挠头道:“大伟,现在和小虎撕破了脸,你想咋办?那破鞋厂我可是不想再去了。那味道想起来都吃不下饭。我家里想让我去当兵,我想过一阵回家去。要是能当上兵就去,要是当不上再来。”
农村的男孩不读书,想找出路,许多人都愿意去当兵。他们的父辈因为时代关系,对军人有一种后人不能理解的痴迷,再加上以前当兵的人包分配找工作,许多人把去当兵当做一条黄金大道。
“我也不知道。”张大伟目光黯然,“听说当兵也要找人花钱。每年镇上的名额就那几个,要想抢到名额都要给人送礼。像咱们这年龄,想当兵的人多了去了。我爸妈没钱给我,我现在只存了几百块钱,够毛用啊。”
魏士勇也沉思下来:“那你怎么办?还在这儿继续找活儿干吗?”
张大伟沉默半晌,最后道:“也只能这样了。不然,能去哪儿?上学的时候烦上学,想着出来挣钱是好的,自己有了钱可以任意逍遥,现在却发现根本不是我们当初想的那样。要知道,我也好好上学了。唉!”
“你要是想去当兵,我这里有些钱。”杜仁礼私下对张大伟道,“要不是来找你,还挣不到。我现在也用不了,可以给你用。”
“啊?你咋挣的?”张大伟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快说。”
杜仁礼把写对联的事简单说了。张大伟听了,羡慕不已道:“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咋以前不知道你会写毛笔字?”
“没事的时候写着玩。没想到碰上了这样的好事。”杜仁礼笑笑,“你快决定,学校就要开学了,我这两天就回去,咱们一块儿买火车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