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远山阁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便多了起来。
青荷杵着笤帚收拾墙根底下的碎冰凌,雪水从房檐上下来,湿湿嗒嗒地弄了一地的冰碴子,滑不溜秋,远山阁的管事婆子让她把这些个冰都铲了。
一下两下,正干得起劲,两个二等的丫鬟携着手过来,她在下人房后面,那两个二等的丫鬟不知事,便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圆脸的姑娘窃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昨个夜里的事儿,你知道了么?”
青荷听到此处便纳了闷儿,怎的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个瓜子儿脸的姑娘眉眼都含了笑意,悄悄地轻嗤道:“哈哈哈,这么大个院子早就传遍了,傻子才不知道。”
“……”
作为远山阁的傻子,青荷放下手中的铲子,决定听一听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圆脸的姑娘一脸的不屑,幸灾乐祸道:“瞧她胭脂那个轻狂样子,平日里就仗着主子爷瞧不起那个瞧不起这个,在远山阁哪个没吃过她的亏?连孙管家都跟她低声下气地说话,没得以为她是白姓的小姐呢!”
瓜子脸的姑娘也笑,拿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脸,说道:“瞧瞧你那落井下石的样子,一幅小人得志的面孔。”
圆脸的姑娘立马轻嗤,“咱们院子里现在谁不幸灾乐祸,你可别跟我说你不高兴的话。”她顿了顿,立马又说道:“我这可不是落井下石,那叫墙倒众人推,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看她胭脂以后还怎么颐指气使地说话。”
瓜子脸的姑娘听了这话却点了点头,“我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谁怪那胭脂平日里生得罪人呢,这下子不得被人戳碎了脊梁骨么。”
瓜子脸的姑娘说着话,往青荷这边看看了,青荷垫着脚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听她说:“咱们在这说两句算完,不能叫外人听见。”
圆脸姑娘好像听了觉得煞是有理,便又低了声说道:“咱们要膈应胭脂可也不能做第一个,要不怎么说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呢,不过胭脂这条地头蛇算是翻不了身了。”
“那倒不一定,二爷昨夜里把她轰出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咱们底下人也不清楚,咱们平日里该怎样就还怎样,免得惹事上门。”瓜子脸的姑娘说道。
“行了行了,咱们也不说这些个没用的了,赶紧做好事才是要紧的,走吧走吧。”圆脸姑娘说完拉着那瓜子脸的姑娘便去了。
青荷从墙角上漏出了小脑袋儿,看着两个丫鬟的背影。
哦……原来是胭脂姑娘啊……青荷想起了那个面容娇艳,张扬美貌的姑娘……远山阁最多的就是漂亮姑娘,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里头遍地厮杀,其实与战场也不差那点子刀光血影了。
二公子真是祸水啊祸水。
不过这场战争,横竖都跟她没有关系,眼下还是先把冰铲了,管事婆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
白二公子是个好懒的,晌午必定是要歇会儿晌。
这个时候院子里是闹不得了,到了正房门口,外头连个咳嗦声都是不能有的,管事婆子细细叮嘱了青荷,务必让她扫地扫的小点声,免得吵醒了二爷谁都不好受。
青荷尽力扫的细声细气的,不过昨个晚上才出了那档子事,躁动的姑娘们怎么停得下来,净可劲儿地上二爷跟前凑,做出一副定是要把胭脂挤下去的样子。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黄衣服的丫鬟已经进出了三趟,身上淡淡的香味很是怡人,青荷一边欣赏美色,一边扫地。
虽说是冬日,晌午十分,外头还算暖和。刚把地上的尘土都收起来,那黄衣的姑娘就被一只素手推搡着出来。
青荷看那胭脂姑娘此时此刻眼神都能喷火,手上的笤帚便动的慢了一些。
胭脂满脸冰霜,她死死地盯着那黄衣姑娘的脸,忽而嗤笑道:“素容啊,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搔首弄姿地给谁看,丑八怪一个,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得死德行,还敢上二爷这里来膈应人。”她顿了顿,又说道:“整日里就知道打扮,寻思着勾搭爷们儿,比青楼里的粉头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胭脂长得就是美,整个院子里算是拔了尖儿的,要说天上下来的仙女是差了些,但是丫鬟里头再找比她漂亮的,可难了去了,听说这胭脂原本还不是白府的丫头,不知道我们二爷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原主松了口把胭脂送来,故而胭脂对自己的样貌是一百个信心,她被人捧在手上惯了,说话就毒。
青荷手下的笤帚渐渐不动了,她悄悄地挪到假山旁边,省的这二人吵架让她吃了瓜落。
胭脂骂得狠,岂料那素容并不吃这一套,她翻了个白眼,扶着腰不屑地笑道:“胭脂姐姐,你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您也别跟我这叫唤,昨夜的事儿叫我们院子里哪个丫头还不知道呢?您天天得霸者二爷我们底下人也说不得什么,现在二爷厌了您,您可要给我们腾地方啊,省的害了我们的事儿,还叫二爷厌烦。”
青荷听到这里,便心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这素容算是捅了马蜂窝,今儿这事是不能善了了。
果然,这胭脂姑娘整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起了毛。
“我害你的事?你拿你的月例做你的活,我是挡着你不叫你干活了,还是把笤帚藏起来了?”胭脂姑娘说着,扬起手就喊:“小结巴,把你的笤帚拿来!”
这可坏了事儿,青荷藏得严严实实的,就怕这两人非要搀着她一块骂,青荷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战战兢兢地拿着笤帚过去,“这……这……这哪里……”是素容姑娘能做的活。
“你打住。”胭脂皱着眉不耐烦道。
青荷后半句没说完,噎得够呛。
“你不是嫌我害你的事儿?”胭脂说着话,把笤帚塞到素容的怀里去,“家伙都给你了,怎么还不见你动弹?我害你的什么事了?白拿着府里的月例什么活也不做,天天净琢磨着怎么爬爷们儿的床,没长着狐媚子的脸却净干狐媚子的事儿,等哪天有个看不过眼的往夫人那一告,你个作死的丫头等着被发卖吧!”
素容听了这话,依旧面不改色,脸上的嘲讽更甚,她把笤帚扔了,掸了掸衣服,慢悠悠地说道:“要说狐媚子,咱们院子里的一等一的就是胭脂姐姐你,要收拾也是先收拾你。”
胭脂气急,扬手便是一巴掌,青荷目瞪口呆,战火升级。接着就是女人之间最常用的斗争手段,揪头发、踩脚、亮指甲。
二位姑娘正打得起劲儿,正房门帘子被人掀开,战火的源头出来了。
今日他穿的不是白衣,宝石蓝的褂子披在身上显得低调又俊朗,二爷惯会打扮的,听说那时候二爷满月宴上抓阄,白老爷得了这么个面容俊逸的小儿子煞是开心,把天上有的地上没的都摆了满满一桌,二爷坐在中间左手抓着一堆珠玉,右手抓着一堆脂粉,这天白老爷的小儿子愣是成了全城的笑柄,小小年纪就爱在女人的脂粉里混,自然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
于是白老爷便越发不待见这个小儿子,把全副精力都培养在大爷身上,大爷争气得很,陪在白老爷身边又能读书又能打算盘,把白老爷乐得没边儿。
白夫人就不一样了,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这小儿子不得他爹待见,自己便可了劲的疼宠,于是就把二爷冲程了府城里一等一的纨绔子弟,每次夫妻二人吵架定是要拿二爷说事儿的。
二爷出来了,看见自己的两个丫鬟大打出手且狼狈不堪,脸色就不怎么好。
“吵吵什么?”二爷蹙着眉,俊朗的很,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带着一幅不耐的样子。
胭脂和素容这二人见了二爷,立马像没了骨头般贴了上去。
“二爷,这小蹄子与我发痴,趁着您歇晌儿的功夫跑到这来撒泼打诨,奴婢怕吵着您休息,她却与奴婢动起手来。”胭脂立马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是饱受了委屈,全然忘记了刚刚谁先动的手,此刻她矛头直冲素容。
青荷干戳着,竟戳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这些姑娘姐姐们委实厉害了些,比那城东春满寿戏班里的戏子功夫还要深,她眼巴巴地瞅着,心底涌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素容也不落下乘,两行清泪立马挂上了脸,她娇滴滴地跟二爷哭诉道:“奴婢想见您,胭脂姐姐非要拦着,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贱,却只想着见您一面就好。”
两句阿弥陀佛怕是也救不了青荷的这条命啊,果然,二爷那双犀利的眼就直直地射了过来。他微微挑起了嘴角,那一副置身事外地嘲讽模样异常的俊朗。
青荷悄悄摸了摸狂跳的心口,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忽然想到了曾经刚一进府城的时候看见街边首饰铺子里挂着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晶莹剔透,仿佛宁静而悠远的江南调子,美得让人心动,她站在街口看着那镯子愣神,她爹却拉着她叹息,那不是你能肖想的。
二爷嗤笑一声说:“你这个丫头,不好好做你的活,竟是要挑拨姑娘们生气。”
青荷听见这话,立马辩解:“奴婢……没……没有……二……二爷……”
“你没有什么?”二爷挑起了眉,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只低着头对怀里的两个貌美的丫头说:“你们要是不开心了,去收拾她,何必弄成这模样,没得让我心疼。”
在别人面前从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青荷按下心里的异样,不做挣扎。
胭脂和素容听了这话,便知道这事只能在此结了,再不能翻出什么花来,也就消停了起来,伏在二爷身上说些蜜语甜话,哄着二爷开心。
青荷拾起笤帚,弯着腰继续扫地。
……
“婆婆,今天又闹出了点儿事。”晚上青荷出了远山阁到大厨房里用饭,将今天的事细细地说与了秦老妈妈。
秦老妈妈一边看着灶台,一边慢慢悠悠地听青荷讲,她忽然笑了笑道:“照这么说来,这会儿远山阁是群魔乱舞啊。”
青荷支着下巴点了点头,灶台里的火忽明忽暗都影在了她通透的黑眼睛里。
“最多不过年后,白夫人铁定是要拾掇拾掇远山阁的。”秦老妈妈添了一块柴,缓缓说道,她拿眼睛觑着青荷,见她今天有些沉默,却又笑了笑道:“什么样的人,他就会办什么样的事,走什么样的路,我倒是不担心你的。”
青荷点了点头,跟秦老妈妈告了别,回远山阁休息。
秦老妈妈见这孩子越走越远,忽然唱了一句词,调子正是城东春满寿戏班子的调儿,她悠悠地唱到:“说什么……落花有意……只可惜那流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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