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叮叮把九皇拖到一处隐蔽些的地方,将他平放在地上,仔细检查了一番。
情况不妙。这货身上的刮伤淤青一大片一大片漫山遍野自不待说,背后贯穿而透的那处剑创,却仍在不停地流着血,这让丁叮叮很是头痛。
好消息是,四肢尚安,不像有骨折的地方。还不算最坏。
丁叮叮用最快的速帮九皇止了血,然后把今儿晚上刚换的衣裳撕吧撕吧,无比娴熟地给他裹好了伤口。然后又把九皇的衣裳也扒了下来,又找了些藤枝树蔓铺在上头,垫了厚厚一层在九皇身下。剩下的衣料再撕吧撕吧,让她给编成了一条长长的布绳,一头将九皇横胸绑着,一头自己肩上扛着,就这么一拖着他,顺着山涧往下游挪。
沿着河溪出了山,定会有村庄。丁叮叮一心想着的,就是赶在“要命的人”来之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九皇的伤经过她简单的处理,虽是止了血,但若不及时敷药治疗,一样会出人命。
半途中九皇醒来过一次,他迷瞪了一会儿,神智似乎回来了些,想是也搞清楚了两人目前的状况,更明白丁叮叮拖着自己一挪着是因为什么。他积聚了一会力气,方才虚弱地开口:“放心吧,他们在山上没能杀了我们,便不会再追。慕容殊是想要拿你的活口回去问话,七皇却是想要我的命。不过,不管七皇再怎么想我死,这里毕竟是西芜,终不是他们能明目张胆肆意妄为的地界。我若料得不错的话,慕容殊现在应该已经没有闲暇来这山涧寻我们了。”
丁叮叮气喘如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仍在卯着吃奶的劲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挪着。她没空回头,只一边喘,一边没好气地问:“醒了?”
九皇躺在后头的布草旬上,却是又静了。
丁叮叮便当他是醒着的,又道:“问个事。”
默了许久,方才听到身后下方传来九皇略有些沉哑的嗓音:“嗯?”
丁叮叮问:“你那面具是纯金的呢?还是镀金的?”
又是一阵沉默。丁叮叮也不追问,只闷头攒劲,埋头用力拖着他往前走。月亮只留了半边身影,悄悄地躲在云层后撒着清微的光,静静地给影影幢幢的密林当中,在那条溪流边上慢慢挪移着的,这对怪异的拖拉组合,照着亮。
就在丁叮叮以为他要么又晕过去了,要么就是因为小气故意装晕,反正就是不准备回答她了时,身后却是又递过来两个字:“纯的。”
丁叮叮大喜,很是愉快地接着又问:“那能摘了用用么?”
身后果然又静了。
丁叮叮拖着个大活人走了这老半天,也是累了,正好停下歇口气。她松了布绳,往后走了两步,走到九皇身侧蹲了下来,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眸,很是诚恳地同他商量:“哪,别多想哈。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吧,等会若是运气好遇着人呢,总得求人帮忙不是?你说你也是,戴面具就戴面具呗,好歹你也整个能看的戴撒。你说你好好一面具,非要整个狰狞吓人的鬼模样,你这样带着四处招摇,就算吓不着花花草草,吓着小朋友也不好啊。知不知道就你这模样,会给咱们接下来同乡亲们友好团结搞关系多制造多少麻烦吗……”
九皇终于有些受不了她这种沟通方式,忍了几忍没忍住,仍是破了功。他闷声道:“摘吧。”
丁叮叮愣了愣,没想到这家伙能这么好说话,颇有些不敢相信。她试探着问道:“那什么……我真摘了?”
九皇不知是伤的还是累的或是烦的,口里有气无力地应了她一声:“摘。”
丁叮叮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犹豫道:“我真没别的意思。你也看到了,就你这伤吧,若没银抓药,准撑不过日。倘是不妙,伤了内腑,怕还得要动手术。你总不能跟一萍水相逢的人甲说,‘诶,能借点银看个病么,我这有个人快要死了,您给行行好,大慈大悲……’呃,就算真有那活雷锋,那也不见得咱就有那人,能一定让咱给遇着啊,你说是吧。”
九皇吐出一口气,慢慢道:“你若不摘,便别摘了。”
“摘,谁说我不摘!”丁叮叮说到做到雷厉风行,话音还没落定,手已伸出,一把将他面具给掀了下来。
然后她便傻眼了。
丁叮叮看了看手里的面具,又转了眼眸看了看九皇。
虽是半夜,但月色甚明。丁叮叮看得分明:面具底下居然又是一张雁九宫的脸。
一张帅到没有朋友的脸。
丁叮叮愣愣地瞅着这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半晌没回过神来。
九皇似是早料到了她的反应,一直静静地躺着,默默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丁叮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吐出来;然后再深深吸气,再吐出……数次之后,她伸出手,看着像是要去捧他的脸,手指却是探到他耳后,稍稍摸了摸,果然摸出了些异样。
丁叮叮从这张脸上撕下了张人皮面具。
九皇脸上终于变色:这人皮面具做得精妙无比,巧夺天工,天下能从这张脸上看出破绽的人,除了今日面前这个女人外,之前没人识破过,之后,他也很难相信能再有人识破。
他能料到丁叮叮面对“雁九宫”的面孔时的惊诧,但绝料不到丁叮叮能从他脸上看出并识破这人皮面具的伪装!
九皇原本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异常的脸,变得愈发地阴沉了。
丁叮叮却是吐出口气,叹道:“一层不够,还得遮两层,九皇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她伸手捏着他下巴,将他脸托手上,挪过来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阵,又道:“虽是有道疤,但也没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啊。你再丑,能丑得过我这张脸?照我说,有道疤更男人好吧!酷死了简直!你不知道多有性格这样!嘿嘿,还遮两层,也亏得你不嫌累……便是不嫌累,那也不透气啊。”
九皇原本的面目确实不赖,不然的话,没有硬挺的五官胚,单凭一张人皮面具,也复制不了雁九宫那张完美到妖孽的脸。九皇的面问题是,他脸上有一条从嘴角蜿蜒至眉梢的刀疤。这刀疤自上而下,错开了他整个右边的脸,生生狰狞了他的五官。猛一看,倒确实有些吓人。
丁叮叮有句话确实没说错:再丑,能丑得过她丁叮叮么?九皇脸上这刀疤是吓人,而丁叮叮那种,是吓死人。
其实要丁叮叮说,男人么,有条这么酷的刀疤搁脸上,不应该更man更有男人味么?
九皇被丁叮叮用手托着下巴,一张脸被她扭过来别过去的,早摆弄得有些怒了,盯看着她的眼眸阴阴沉沉地,正噌噌噌往外喷着火。确实也是,若不是受伤重,全身无力,他怎会沦落到被人这样被人捏着下巴指手划脚任人指摘的地步?但怒归怒,他此时却是半点法也无。九皇这时能强撑着一口气没让自己晕过去,已是相当不易,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来跟丁叮叮斗嘴斗气。
丁叮叮放开他的脸,一脸同情:“怎么就这么跟自个儿过不去呢?你若实在不能接受这道疤,回头我给你治治,怎样?相信我,这方面,我是专家!”
九皇依然无语。他这回是不知该怎样回她。
九皇此时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晕过去好一点。至少,他不用醒着面对丁叮叮这种完全脱线到无法捉摸的脑回,也是一种幸福。是了,他现在受了重伤,晕一晕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如此一想,九皇合上眼,决定让自己先晕一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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