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仁昌一听这话,急了,“湖先生!您可是曾发誓不插手诸国政事的!方才之事倒也罢了,里二公一事,您再插手,只怕不妥吧!”
他这一晚上说的话里,就这一句话最直白,半点弯都没绕。
他身边上唐正使一听,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当即低声劝道:“将军慎言!”
诸国使者出使,通常是官为正使,武将为副使,上唐这位正使却因贾仁昌势大,而几乎成了一个摆设。他的话,贾仁昌又如何会听。
不但不听,他还理直气壮地瞪着正使反问:“本将所言哪里错了!”
湖先生在士中声望高,但他毕竟不涉及政事,此种情况,诸国士即便有心维护也不好出声。更何况对贾仁昌这等武将粗人来说,无权无势,徒有虚名,是半点不用忌惮的。
可他忘记了,如今的湖先生,背后那是靠着西华的。
涂豫一直言笑晏晏的脸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正待开口,却被湖先生抬手制止了。
湖先生端坐榻前,举杯浅酌,呵呵轻笑道:“贾将军此言差矣!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经地义,哪管病人高低贵贱。若真依贾将军所言,当年贵国王后与大公的性命,老夫也不该救了。”
十七年前,上唐于王后怀胎难产,日夜胎儿不下,即将一尸两命之际,恰逢上唐长公主携夫归宁,长公主驸马不知从何处请来一名游方医者,才保住了于王后母。长公主夫妇,便是杜娇父母东莱国主夫妇,那名游方医者便是湖先生。也是由此,湖先生乃前朝秘宗传人,擅医术与秘术一事才被世人知晓,让其名望更甚一筹。
湖先生提到当年之事,贾仁昌顿时没了话说,“先生所言甚是,是本将想左了!”拱手粗声粗气告了罪,冷脸坐了回去。
十七年前杜娇尚未出生,这件事她今天还是第一次听闻,惊讶过后,顿时心生暗恼。
料错了!她再一次料错了!里栩看她热闹送她人情倒也罢了,这从头到尾看起来就不情不愿的老头,竟然也算计了她一把!更甚者,也许还算计了里栩一把!
当年东莱国主杜旻能请到神出鬼没的湖先生,两人有些私交是不言而喻之事。
湖先生分明是有心助她,却还摆出一副立场坚定,没有好处绝不动摇的样!这哪里是什么名士!就是个怪脾气的老顽童!
自己冥思苦想的出,竟然又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出戏,杜娇深深怨念了,瞪着湖先生的背,恨不得给他瞪穿个洞出来。
但被瞪的那人修为之深,完全不痛不痒,她只有转而瞪了身边的涂豫一眼。
涂豫虽不比他老师修为精深,但也是个脸皮厚的,似是完全没看到她眼中的不满,笑嘻嘻地将塌几上的果盘直接搬了下来摆在她面前,“小师妹饿了就明说嘛,秀色虽可餐,但也填不饱肚啊!”小声说完,还另有所指地朝她眨了眨眼。
什么秀色可餐,她那是在瞪他不是在看他好吗!就算他是故意曲解,这也得有多自恋的心才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一番话来啊!
杜娇哭笑不得,这师徒两人的表现再一次刷新了他们在她心中的形象。
杜娇能想到的,殿上众人不只想得到,还能联想更多。
那些猜测西华有心插手中定局势的人,顿时安下了心——如此看来,湖先生会收下杜娇,应是看在故人之女的份上了。
而更多人想的是,湖先生已然发话,今后若有急症,便不用避讳,可直接上门求医了!
但不等他们寻思好宴后该如何与湖先生套近乎,湖先生悠悠然一段话,就将他们的心思给堵死了。
只听他朝风岩回道:“风将军莫急,正如老夫方才所说,医者治病救人是天经地义,里二公的病,老夫既然知晓,便不会袖手旁观。且此事也与老夫小徒儿有关,便当是替她了解一桩恩怨吧!老夫返回西华前,必会拟出良方交予风将军带回!”
原来湖先生近些年真是定居西华了啊,怪不得在中定久寻不见人影。众人心中失望连连。
此话听在杜娇耳里,却又是别样的含义。
杜娇其实从里栩的态里一直隐约感觉到,他也是在避免让她们姐妹俩出现在里桓的视线范围内。
湖先生这番话,将治好里栩一事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如此一来,至少在明面上,东莱与周国的这番恩怨自此便划上了一个句点。
杜娇不是愚笨的人,想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之前她所认为的被他们耍弄的几出戏,便也成了必须的过程,她哪里还能恼得起来。
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番算是欠了湖先生一个大人情,而对里栩,他们之间所谓的平等交易,也早已经变得不平等起来了。
风岩功成身退,很干脆地朝湖先生拱手道谢,便要转身回席。
“风将军!”
黎王陡然一声疾呼让他停下了,“黎侯还有何事?”
“风将军,方才所言的婚事……”黎王可没忘记,风岩求娶二公主是为了“陪嫁的医女”,现在医女已经没了,但是婚事,他可不想作罢啊!
黎王担忧的,风岩自然一清二楚,“黎侯放心,联姻并非小事,本将既已出口,便当守诺!归国后,本将必报于我主尽快安排迎娶之事!”
从头到尾,风岩的目的就是这桩婚事,争夺医女反倒才是遮掩真相的幌!
“哈哈!”黎王彻底放心了,“风将军也请转告周主,本侯也会安排妥当,让我儿风光大嫁!”
风岩拱手一揖,不再多言,径直回了席位坐下。
黎王大笑举杯,“诸位请开怀畅饮,今日不醉不归!”
众使者应声举杯,纷纷道喜,就如同之前的剑拔弩张并未发生,转眼间,大殿上又是一派欢欣热闹的场面。
但这一番变故,有些人是如何都无法忽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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