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的眼睛很漂亮，这是陈缙绅第一次看到她就发现的事实，所以仅凭梅里注视过来的目光，陈缙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惊讶到愣住的。可别忘了，他是一名心理医生。
陈缙绅能从莫灏难测的眼中看出他心情不好，自然也能从梅里的眼中，看出她刻意掩藏的悲痛……
“我来z市见客户。你呢？怎么来了这边？”陈缙绅说完这句就暗暗心惊，因为就在他别过目光的一瞬间，梅里的眼光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她看着他的眼睛，停留了好一会儿后，才淡淡道：
“我流浪，在一个不知道的方向。”她说话时眼中满含笑意，仿佛刚刚的悲痛只是幻觉。“我该走了。”
梅里站起身要走。
“凌晨一点了，我送你。”陈缙绅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把服务员递来的大衣外套穿上。
梅里停下来，“我走回去。”
“这我可不放心。”陈缙绅做出邀请的手势。“当然，宋小姐以为我是坏人的话，就算了。”他自然没提梅里现在的名字，只当是异乡相遇的老朋友，以关照的态说服着。
“那走吧。”
他们一起离开蛇火夜总会。微风拂面之下，梅里身上散发的血味儿更重了。陈缙绅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梅里便停下来，看着他道：“我身上有血，就不坐车了。就此别过吧。”
陈缙绅闻言动作一顿，“还真难办呢……好吧，我走送你。你不要紧吧？受伤重的话……”
梅里摇头，微微动了下脖，就那样露出淡淡的，类似戏谑又像嘲弄的表情，说：“不是我的血。”
有一些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血、好多人的血、死掉的人的血……
那么陈缙绅，就用行动告诉我吧——你在今天，在这里，会不会也死掉？
梅里不相信陈缙绅的出现是巧合，但也不介意给手无寸铁的人一次机会。
陈缙绅默然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在暧昧的灯下慢慢走近梅里，“快点走吧，喝这么多酒，风又大，小心着凉……”
梅里蹙眉，“无聊！”然后迅速转身前行。
陈缙绅微微一愣，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静默地走了十多分钟。直到梅里停在一处年代久远的八层楼前，陈缙绅才道：“宋小姐，你这样的病人，我曾经见过。”
梅里侧头看着他，只见身边的男人一身白风衣，神色潇洒中带着几分认真，“你和他很像。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也曾伤害他人。当然，无缘无故闹失踪的事儿也干过。”陈缙绅回想莫灏五年前的样……真是个噩梦！
“然后呢？”梅里挑眉。
“他现在很好。”这是实话，至少近几年，陈缙绅再也没见过莫灏无故失踪，或者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开除……
“哦。”梅里的回答单调且乏味。因为她知道所谓的像不是真的像。如果陈缙绅知道死在她手下的命足够摆满国标足球场的话，就不会拿她和任何人作对比了。
“谢谢你送我，我上去了。”梅里微微朝他点头，转身离开了。她的离开永远是利落干脆的，似乎任何事或者人，都无法挽留。
“很高兴今天见到你。”陈缙绅说。这是出于礼貌。
“我也是。”梅里说。这是出于礼尚往来的回应。
谁是假的谁是真的，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至少梅里知道，她今天对陈缙绅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真的——就和公司建议她接受心理治疗时，表现得一样。
没人能治疗她的失眠、她的噩梦。因为她明白，她的记忆是一切的罪。而形成记忆的每一瞬间，都是命令和服从组成的无边血海。
所以她逃离、她活着。每当发现自己与常人不同时，都会不自禁地停留在地狱门口，望着里面张牙舞爪的亡灵们或嘶吼或哭号……
她与它们，本无不同。
五帝组织的亡灵们，即使进入人群，也不过是影和幻象。
所以卢梦、贺珊还有梅里，她们之间的区别也不过是前两个死了，后一个还活着而已。
梅里走进黑洞洞的楼道里，脚步轻得连感应灯都无法亮起。她喜欢黑暗，可以隐藏丑恶，只要不照亮，就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凌晨一点对宿舍的女人们来说，并不算多晚。梅里开门的时候里面依旧亮着灯。最外围的两名女人闻声看来，满脸的厌恶。
梅里无视她们，走到自己的床位时，却蹙起眉头，眼神转瞬冰冷。“谁翻我东西？”她回头问。视线在房间中一览无余，将八名舍员尽收眼底。
床单距她离开时向下了两公分。床头柜上的抽屉缝也小了半公分。她的床位置糟糕，不可能吹到任何风，所以抽屉的位置不可能被风影响。唯一的答案就是——有人动了她的抽屉，翻了她的床垫。
“没有啊……”最先说话的是宋玲玲，一名前年入职的财务会计。她说话时刻意避开梅里的眼睛，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其他人都用看热闹的表情或斜视或白眼梅里，态相当不屑。
这八名舍员中，只有宋玲玲的立场比较模糊，其他人都相当讨厌梅里——尤其是罗又欣。这名前天下午做错帐，被梅里提出矫正的老员工，此时正翘着二郎腿讪笑地看着梅里。
说是老员工，也不过在瑞成公司干了五年，更别说混到现在还是个住集体宿舍的主儿。罗又欣一直当梅里是木讷的新人，不懂变通——而且好欺负。
不知为什么，梅里到任何地方，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好欺负。
梅里不管她们形形色色的表情是否气人，只是沉默地翻开床铺。本该放在床木板夹缝中的刻字弹，已经不翼而飞。
梅里迅速回头，“谁拿我弹了？”她的语气隐含威压，却不料卧室边儿的梁雅琪突然关掉灯！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谁会拿啊？弹又不值钱，睡觉睡觉！今天工作也累了……”梁雅琪嘴边说着，心里已经乐到不行。大家肯定都看到梅里的表情了。那丢了心肝宝贝儿似的样，看着都暗爽，实在是好笑了！
黑暗中，罗又欣还真的笑出了声，心想区区的新人，也敢对她们这些在职员工指指点点！这新人晚上还很少回来，公司的聚会也从来不参与，指不定是哪家红灯区的兼职小姐，怪不得看起来就很脏……
不料卧室灯灭掉不过两秒钟，就突然打开，梅里更是突兀地出现在梁雅琪面前，冷着个脸掐住她衣领：
“是你吗？”
“不，不是……”梁雅琪吓得魂儿都飞了！她还没来得及回床上，梅里就出现了，这家伙是人是鬼？
梅里随手一推，梁雅琪往后就倒，“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屁股着地！龇牙咧嘴地直哼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