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熙,恭喜你又接了一桩生意啊。”李川轻车熟进了铭熙典当的门,恰恰看到庞初晖像大变活人似的凭空消失,知道是花铭熙搞的鬼,见怪不怪。
“嗯。”花铭熙却没什么精神,懒懒应了一声就往屋里走。
离娘趁这机会赶紧来和李川通气:“今天主人似乎气不顺,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可真奇怪,”李川不以为意,跟着花铭熙进屋去,“花老板接了生意应当高兴才是啊,怎么反而跟欠了钱似的苦着张脸?”
“不喜欢这单生意,讨厌那个叫庞初晖的,若不是——”若不是这生意不做不行,他是无论如何不肯接的。
在离娘记忆中,这是花铭熙第一次说自己讨厌一个人,以往他对人对事总是淡淡的,常常笑着却也不见得是真的高兴,偶尔感怀却也并不真的为此伤神。
“庞初晖这人我也听说过,虽然是骄纵跋扈了些,但也不算是坏人,平时也不曾真的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甚至有些见不平的仗义之举,怎么就惹到铭熙了?”
花铭熙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罢了,罢了,”李川只好负责打圆场、换话题,“不说她了,说到底不过是桩生意而已,等生意做完了,不就两清了?”
听了这话,花铭熙心里才解气了些,脸上也有了点笑模样。离娘见了,心中着实佩服李川,果然主人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时候,也只有李川才能哄得好啊。离娘一高兴,便给李川泡了一盏前日庄姑娘才送来的浮山雪顶,香气四溢,花铭熙心疼地撇撇嘴,有些刻薄地嘟囔一句:“好茶给牛喝了。”
李川自然听到了,却装作不知,今天铭熙不高兴,他便让着他些。
“对了,”李川喝了口茶,突然想到这次来的原因,“我发现了个好玩意儿,拿来给你看。”
“哟,这倒是难得,天天琢磨着怎么从我这儿往外出货的李川儿居然送东西进来了。”
李川笑笑不争辩,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正方形盒,通体都是琉璃做的,晶莹剔透,最特别的是,这盒里面竟还有十个大小不一的方盒,也是琉璃做的,被一些精细的金属机活串联起来,悬在大盒中,一个细小的铜柄伸到大盒外边,李川用手指捏住铜柄,轻轻一转,那十个小方盒便一齐旋转起来,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向上……方向各自不同却又井井有条。“就是这个,”李川将这东西递到花铭熙眼前,“是个老匠人做的,说是叫做什么……十方世界?我看着有趣,就买下来,你看是不是挺好玩的?”
花铭熙看了一眼那盒,心中一惊——竟然是天机盒!这东西怎么会到了李川儿手里?看来时间不多了,自己要加快速。花铭熙胸中心思转,面上却一丝儿不露,反而摆出一脸嫌弃的样:“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劳动你献宝似得捧过来,却原来不过是个哄孩的机巧玩意儿。”
“是、是、是,寻常东西哪里入得了您的法眼?也就是我这个没见识的小货郎才看得上。”李川说着有些失望地将那琉璃盒又揣回了怀里。花铭熙顿时后悔,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要过来才对啊,怎么就让李川儿自己又收回去了呢?可是方才装的那么不屑一顾,此时让花铭熙再开口去要,他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的。
于是花铭熙很烦躁,每当花铭熙烦躁的时候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于是他开始赶人了:“行了行了,献宝也献了,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吧,不耐烦招待你。离娘也是,赶紧去跟着庞初晖,在后面盯着点,别让她干什么出格的事,快走快走。”
“是,主人。”离娘说完,干脆利地消失了。
李川……就算想立刻消失,也没有这个法力。
离娘走了,花铭熙更觉得李川儿格外碍眼,加上刚才错失天机盒的郁闷都发作出来,狠狠瞪了李川一眼。
李川看见花铭熙那跟怨妇似的小眼神,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知道自己再不走,怕是花铭熙真要炸毛了,方才刚哄好的,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铭熙别生气,我这就走啦。”李川哪里还敢多停留?话未说完便一溜烟儿跑了。
见李川走远了,花铭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疲惫地靠在椅上,胸口钝钝地疼,每次消耗灵力后都会如此,可是这种让花铭熙清晰地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般的迟钝的痛感,却始终让他习惯不了,就仿佛,那疼痛来自于远的另一个世界,明明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好像事不关己、远在天边。痛感不强烈,却让花铭熙觉得仿佛联通了某一个无关的陌生人的知觉,莫名的有些恶心。
花铭熙翻起左边袖口,原本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小片淡蓝色的鱼鳞状花纹,暗含光晕,如同在皮肤之下缓缓流动。
“切,那群家伙也真是恶趣味,非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提醒我有任务开启吗?上次是耳垂上多了颗痣,这次改手腕上长鱼鳞了吗?”
“叮——”,原本寂静的屋中忽然发出了很细小的一声,像是金属碎片撞击的声音。
花铭熙警觉地拉下袖遮住手腕,然后温和地道:“你还在这里?出来吧。”
屋宇的一角缓缓升起一片白雾,渐渐凝聚成一个少年的模样,长得纤细清秀,不辨男女,手中握着一枚精致的金钗,方才的响声便是金钗上流苏碰撞发出的。庞初晖头上亦戴了一枚金钗,和这一枚一模一样。
“我们的约定……”少年开口说话,声音清脆舒缓,但有些怯怯的。
“你放心,既然签订了契约,我便会遵守承诺的。”花铭熙对少年笑笑,却不似方才对庞初晖那般不耐烦,眼底有些暖意,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悲伤。
少年听到花铭熙的承诺,放心地点点头,眼神清澈。
“只是……”花铭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真的值得吗?”
少年微微偏过头,好像没有听懂花铭熙说的是什么,片刻后才恍然笑起来,努力地点点头,笑容如春阳,单纯而明朗。点头之后,少年渐渐虚化成雾,然后不见了,最后留下流苏相撞的一声细小清脆的“叮——”。屋中恢复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一念成妖,是为念妖。即使忘记了一切,当初这一念却已经化为了骨血皮肉,终究不肯淡去么?
花铭熙拿出这一次的契约——不是一份,而是两份,一份上签有庞初晖张扬大气的名字,另一份上则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钗”字,字迹稚拙而认真,像是赤描红时的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