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家门口的那段,满贯都扫出来了。现下经阳一晒,便有些泥泞。满满一个不当心,踩了一脚泥,当真是窝心不已,自言自语道:“当真是倒霉透了,玩也不让人玩痛快。”
钱老爹听见动静,忙朝外探了探头,瞧见满满正撅着屁股,用一石头片刮鞋底的泥,忙道:“快进来换双鞋,湿着穿回头该冻坏了脚。”
满满依言,换上了今年新做的靴。满贯瞧见后心疼的眉毛皱了好几皱,满满当没看见。自去厨房寻了一根萝卜,又拾了两颗黑漆漆的石揣兜里,依着来时的避着泥水回去了。
待到两个雪球都滚起来之后,打谷场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元宝。
元宝比起原先好像又胖了些,那暗红底的滚边罩衫套在身上,撑得都走了形。现下带着一黑绒瓜皮红顶小帽,趁着那肥头大耳,越发显示的喜气。
姗姗蹙着眉,明显不想搭理这个胖胖的傻大个。满满晓得元宝的脾气,知道硬是把他给轰走肯定是行不通的。只好劝姗姗道:“元宝心性不坏,只是呆了些。”
姗姗脸色稍好看了些,努了努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满满自动默认姗姗是同意跟元宝一道耍了,忙招呼着满满滚雪球的元宝道:“元宝,你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话尤未落,一阵阵呼喊声传来。满满屏气细听,方觉喊的是元宝的名字。姗姗也停了动作,乐道:“哈哈,是这位傻大哥的小娘寻来了。”
“柳碧玉?”
“嗯,可不就是她吗!”姗姗顿了顿,接着道:“奇了怪了,居然还没被休。”
听到后半句,满满手忍不住抖了一抖,忙问道:“为什么要被休了?”
姗姗瞥了一眼满满道:“你是真不晓得?”
满满着急知道答案,没空打哑谜,忙拽了姗姗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你快点告诉我吧!”
“柳碧玉勾引公公里正的事情,都已经传到外村了居然都到不了你耳朵了里。”
满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可再问一遍,还是一样的话语,呢喃道:“柳碧玉虽然是有些小心思,可也不至于做这般龌蹉的事情吧!”
姗姗听不真切,“你刚才说什么?”
“奥,没什么。这些都是打哪里传出来的,不会又是那些八婆听风就是雨的瞎说罢?”
听着柳碧玉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姗姗回头瞧瞧正自顾自玩的不亦乐乎的元宝,扯了扯满满的袖道:“咱们快走吧,这样的人还是别接触的好。”
满满晓得姗姗的顾虑,指了指西北角上的稻草垛,“现在回去,肯定要跟柳碧玉走个迎碰头,不然你先去草垛后面躲躲。”
姗姗咬了咬嘴唇,道:“好,就依你。”
“我一个乞丐,填饱肚就是最大的事情,其他的没什么好顾虑的,就不躲了。”
姗姗自知劝不动,也不强求,只依言躲进稻草垛后面。
柳碧玉到底还是寻到打谷场来了,远远地瞧见元宝后,便不再急慌慌的扯着嗓喊元宝的名字。
柳碧玉如今清瘦了许多,越发显的衣衫肥大了。等她近了,满满才瞧仔细,却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赫然印着一个五指印,衬着她那毫无血色的皮肤,更显狰狞与凶狠。元宝髻遂挽的齐整,却不见朱钗发饰。海天碧色的对襟褙,松垮垮的傍在身上,月牙白的裙上,附着了点点泥渍。做工精细的绣花鞋满是泥泞,已然瞧不出原有的颜色。
满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初见时那位举止端庄、眉角含羞的小家碧玉——柳碧玉吗?
“柳姐姐”个字如鲠在喉,却如何也吐不出来。几番用力,却如失控般,始终发不出任何声响。
柳碧玉行至眼前,似乎气力不支,几番摇摆后,终是瘫坐在了雪地上,惹的满满一阵惊呼。
柳碧玉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只是有些体力不支罢了!”声音黯哑无色,不似往日般轻柔甜糯,许是喊久了伤了嗓。
“雪地里湿气重,当心伤了身,我去扯些稻草与你铺在地上。”满满刚要走,却忽的被柳碧玉反手拽住。那种微凉略带潮气的触觉,令满满浑身一震。过了许久,柳碧玉才幽幽道:“你去吧!”
待满满铺缮完毕,柳碧玉还在出神。眼神空洞无物,不知悠游至何处。双手皆嵌入雪中,却好似不觉寒凉。满满不觉心头一痛,柳程的事情还是连累至她。原本想着,她已是嫁出去的姑娘,只要她肯仔细守着元宝,里正一家也不会难为她了。
满满将她引至稻草垫上坐下,又将她手上沾染的雪水尽数擦去,“沛儿呢?身为你的陪嫁丫鬟,怎么不跟着你。”
“我现在过的连个丫鬟都不如,还配指使丫鬟?”柳碧玉说罢,突然怔怔的盯着满满看了起来,原本黯淡的眸骤然亮了起来,亮的人心里发慌,“满满,你实话实说,那日与我尝浆果干,可是你有意而为之?”
满满心里忽的溢出一丝冰凉,下意识的往一边挪了挪,柳碧玉见她这般,忽的笑了起来。声音似从乍冷的冰雪里浸过一般,尖锐里透着悲凉,冷的满满只想抱紧双臂。元宝停了动作,痴痴的望向这边,绿豆小眼满是探究,再配上圆滚滚的身材,令人忍俊不禁。
柳碧玉突然止了笑,神情似悲似喜,翘了兰花指,把一缕碎发别至耳后,“那日我娘亲说,顺景瓷坊有个小女孩,粉嫩白净,衣着破旧,偏生了一对眸漆黑如墨,久看似乎能摄人心魂。”说到这里,余光扫了一眼满满后接着道:“我猜便是你。”
她说这话时,声音缓慢,音量放的也很低,似乎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满满对于旁人如此评价自己的双眸,有几分愕然,“的确是我,可我却不晓得生了如此一双眸。”
柳碧玉原想着满满会依旧沉默,不想居然如此痛快的承认了。柳碧玉瞥向她,见她神色不似玩笑。
这会起了风,吹的老树枯枝簌簌作响,原来残存的几片枯叶,终是耐不住寒风摧残,飘转而下。在这般光景里,更添了几分凄凉。柳碧玉双肩轻颤,不自觉的抱紧了双臂,静默半响后,方开口道:“你听过夜猫(猫头鹰)叫吧,似出生婴孩的啼哭,声音里却不带半分欣喜,反而透着浓浓的悲凉,听久了,就会生出一种恍惚,觉的那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唤。”
夜猫自古寓意不详,皆言是阎王爷的鬼差,帮着命的。
柳碧玉的神情里透出几分诡异,似乎有种奇妙的色彩在她的脸上不停的变换,恐惧油然而生,满满见她还要说下去,忙打断道:“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柳碧玉嘴角一扬,似是嘲笑一般,幽幽的道:“我屋后有一棵梧桐树,不下十年光景。从前个晚上开始,夜夜有夜猫蹲候啼叫,可不就是来我的命吗?”
满满听罢,心下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恻然道:“一棵梧桐树,傍着几户人家,哪来向你命之说。”
柳碧玉话锋一转,道“我勾引公爹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罢?”
“嗯,可是我不信。”满满原本不想问的,怕惹柳碧玉多虑,不想她却主动提及此事。心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晓得她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