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贯提前半个时辰就打烊了,特意转道南街,去了趟章庭远的医馆草堂。
同王记药铺门面的古朴简约不同,草堂的门面装饰的华贵庄重。来往人数少,但是大都衣着光鲜或仆役装束。
满贯抚了抚衣裳上深浅不一的褶,进了医馆。刚进医馆,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年轻小伙给拦了下来,先是上下打量了满贯一番,然后板着个脸问道:“请问是问医还是取药?”
满贯一愣,随即答道:“我爹生病,需要针灸通经络,特来贵馆打听下费用,还麻烦这位大哥告知一二。”
这个年轻小伙叫安达,是章庭远的徒弟之一。因着入馆最晚年龄又最小,师兄们便把跑腿打杂的活计大都给了他。譬如今个本是轮到师兄在店里照应,师兄却推给了他。好不容易捱完这一天,刚要关门打烊,满贯便进来了。
安达本就一肚的火,又瞧见满贯一身普通粗布棉衣,便知是寻常人家,不由得生了轻视之意。此刻对着满贯摇头道:“你还是哪来回哪去吧,就你那穷酸样是请不起我师父的。”
满贯见安达不过十五六,样貌清秀,气质温雅,不想出口却是句句带刺。满贯自是见多了这般嘴脸的人,自然不愿与他置气,便低着嗓好声好气道:“小哥,你好歹跟我说个价,我回家也好有个交代。若是天价,家里人自然死心,也免得再来扰了您的生意。”
安达见他这般说,也觉在理,就当省一桩麻烦事,便道:“馆里看诊,一次五两银。出诊自然价高,是要翻倍的,要十两银。”顿了顿又道:“药材钱是另算的。”
“若是需针灸呢?”
见满贯一个问题后还有问题,有些不耐烦,遂皱了皱眉后还是答了:“这个我可定不了,要看师傅怎么要价了。病情轻的十几二十几的银就够了,严重的八十两的也有。”说罢挑了挑眉,见满贯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耐烦道:“行了,该问的也都问了,赶紧的回家去吧!”说罢便掀了帘进了里屋,想着等满贯走了再关大门。
待满贯到家,钱老爹已经吃过药睡下了。满贯怕在正屋里吃饭扰着钱老爹,便端了饭去了西厢房,满满端了一小碟咸菜也跟了过去。
“哥,怎么样,草堂那边可打听清楚了。”
满贯一面扒着饭,一面将事情经过与满满说了一遍。
满满听后不由得抽了一口气,惊道:“早先听王显大夫说咱们瞧不起,我还当是他言重了,不想是自个想轻了。”
满贯瞅了瞅满满愁眉苦脸的样,小声安慰道:“咱们有铺,实在不行,咱就把铺折了卖出去,给爹治病肯定是够了。余下的钱,还能做点小本买卖,不也挺好。”
“这话你敢去和爹说?”满满料想钱老爹死都不会同意折了铺。
“瞒着不说就是了。”
满满没接话,垂着眼睑盯着脚尖。静默无声的屋里,火盆中炭块的嚗哗声显得格外突兀。一缕缕飘然离去的烟雾,几经变幻,终是透过门窗缝隙,丝丝消失殆尽。
铺是一家人在立命的根本,难不成真要折了换钱。可如若不然,就得弃了钱老爹的病不顾,由着病痛生生将其折磨致死。
满满思前想后,半响后道:“哥,我们能否先留着铺。”
满贯沉吟片刻,道:“满满,你也晓得爹的病情,我怕不及时除了病灶,会误了爹爹的性命。”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今个爹病了,我们把铺卖了。明个再病了,就要把宅卖了。然后呢,我们还能卖什么?”
满贯兀自低了头,默语道:“是啊,我们还能卖什么,还能卖什么啊!”
满满用手捧了满贯的脸,触到的却是温热的泪水。原本如星般黑亮的眼眸,此时折射出的却是深深的无望。这些他又何尝想不到,铺他又何尝想卖?钱老爹与满满,是他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为了让他们吃饱穿暖,过上富足安乐的生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从草堂回来的上,他便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待到了家,瞧见憔悴不堪的钱老爹,便刹那回了神。心想着,若是钱老爹不在了,这个给他家的男人不在了,给他再多的铺再多的钱又有何用?当下便决心卖了铺为钱老爹治病。对着满满的时候,不想让这个早慧的妹妹担心,只有故作轻松的与她吃饭、聊天。直到满满最后一番话,实打实的如同刺一般,扎在了他的心尖上,汹涌而出的泪水,无法冲淡撕心裂肺的痛楚。
满满亦是泪流满面,钱老爹于她,于满贯,是这个世界最亲的人,有钱老爹的地方,就是他们兄妹俩的家。此时却要将钱老爹置于刀尖上,下一次铤而走险的赌注。
烛光幽幽,伴着浅浅的月光,悄悄的在墙山上,摇晃着俩兄妹的影。滚烫的烛泪,浸湿了一遍又一遍的伤痛,直到灼干了自己。哀愁的气息,游走于房间每一个角落。注定不眠的夜,两人相对坐于桌前。待月亮歇了,东方泛白,满满实在乏了,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的迷瞪了过去。
待满贯强睁着赤红酸胀的双眼将满满安顿好,天已大亮。满贯蹑手蹑脚的掩好门,去了钱老爹屋里。钱老爹因着腿疼,睡眠浅,而且短,昨个又发了一场高热,因此瞧着神情憔悴,精神欠佳。满贯推门进来时,正披了衣裳靠着枕头坐在床上。钱老爹强打着精神与满贯聊聊闲话几句,便觉的浑身乏力,口干舌燥。只好就着满贯端的水喝了两口后,便又重新躺了下去。满贯这才倒空去厨房做饭、熬药。昨个他也想透彻了,铺不能卖,想法赚钱才是根本。至于钱老爹,就先用汤药控制着病情。想到这里,满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道:有如此聪慧的妹帮忙,不怕挣不着钱给爹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