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我想想。”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径直在洞口坐了下来。
这其实是报应对吧?
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算是我自己多管闲事儿吧,活生生要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但是杨戬……一想到这个人我就忍不住想摇头。
这舅甥俩大概天生就是要来克我的。
不能让杨戬的苦心白费,也不能让杨戬因沉香受伤……我好像都忘了我其实只是来给杨戬修姻缘线的?
我用得着这么为他们俩瞎操心么?说不定……说不定这俩人其实根本就不用我管呢?我其实就是一个逗比非得往我自己身上揽呢?
我往后躺了下来,看着昆仑山上的一片天空,蓦然无语。
昆仑山的天空一向很蓝,是一种很空旷,很苍郁的蓝。远远的看过去不会让人感觉到刺眼,反而有一种抚摩人心的感觉。
偶尔有飞鸟掠过,白色的,就像一道影子。
我就这么呆了吧唧的看着天空。
昆仑山是有日夜之分的,白天时的昆仑,就算我没有走开很远,也知道有树林花果,有鸟兽鱼虫。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还遇见过一只白兔在河边舔水,肉呼呼的,白绒绒的,可惜我一飘过去,它就跟察觉到了一样跑开了。
昆仑山上,万物生灵。
这地方如果我完成了任务之后,在这里来定居倒是不错的主意。
一个人就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跟小时候学的古诗一样的田园生活。
不知道山上的仙人会不会嫌弃我。
我闭上眼睛,强忍着把那一点泪意憋回去。
我记得上一世我问过我那对无良的父母,为什么要给我娶一个特别爷们的名字。
我妈的回答是:当时你爸正在看央视的军事频道,觉得核战这个词挺好,就干脆用上了。我当时还严重怀疑过我是不是充话费给送的。
后来,我爸走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战”字,是我爸扒着新华字典一页一页翻出来的。
战,斗也。皆陈曰战。春秋敌者言战。
一字一句,好像都和那种大漠沙场有关,一提起就可以想到金戈铁马,生性带萧杀。
我就这么一直在洞口躺着,大概是猜到了我不想有人打扰,所以玉鼎也窝在洞里没有来管我。我保持着一个姿势,看日照中天,到日落西山,再到月光微亮。
手脚都有种僵死的感觉了,可惜我就是不想动。
月光洒在我身上,很漂亮,很温柔。像水一样。
杨戬所向往的……大概就是这种美的如梦如真的月光。
突然,我眯了眯眼睛。
就这么一直盯着天空,却好像看见了某个很熟悉的黑点正在一点一点靠近?
我挑了挑眉毛。
终于,那黑点近了一些,可以看得清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非常不错的人。
“杨……舅舅?!”待那人近的连五官都看得见了,我才反应过来,但是躺得时间太长,我一时间起不来,只能用言语表达我的惊讶。
杨戬怎么会来这里?!
他此时是一身黑衣,手握折扇,看着我在地上僵硬得动不了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弯下腰伸出手:“起来。”
“啊?哦。”我狼狈的拉住他的手腕站起身来,顺道用另一只手揉了一下我的腰,“舅舅你怎么来了。”
杨戬没有回答我的话,倒是扫了我一眼:“已经重铸好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肉身,于是点点头:“嗯,对,全都弄好了。舅舅是来找真人的?要不要我去叫他?”
“不必。”他用手止住了我往洞里走的动作,“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一愣,看着他反问:“舅舅觉得呢?”
杨戬缓缓收回手,用指节摩挲着扇柄,眉眼淡淡道:“你想回沉香身边?”
“不行么?”守在沉香身边也许也算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看着杨戬,准备听听他的意见。
“现在天兵天将四处都在监察沉香。这样不安全。”杨戬不咸不淡的道。
我皱眉:“四处都在监察沉香?他又犯了什么事儿?”
杨戬垂下眼睛:“没什么,他要拜孙悟空为师,玉帝提防而已。”“只是这样?”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剧情,发现倒也和他说的差不多。
可是沉香如今心性不同……
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出什么大岔子吧?我皱着眉头看向他:“我总不能还跟着你回真君神殿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说完这句话之后,杨戬的表情顿了顿。
大概是我的错觉。
“我杀了敖听心。”突然,他淡淡的开口。
我又是一愣,杨戬杀了敖听心……貌似也是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看来剧情不算走的很远:“嗯……我猜现在沉香很恨你。”
杨戬用那种我看过很多遍,但是依旧没有办法解读的复杂目光看着我:“你就不觉得我残忍?”
我茫然的看了看天,然后对他说:“嗯,我信你是为了沉香好。”
杨戬沉默了。
我知道二郎神从来都不算一个好人,但是他是真的疼沉香,这点我百分之百确定。
“……你自己小心吧。”我笑了笑,有生以来第一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杨戬比我高大半个头,所以这个动作还不算太难做——我总不能跟对待沉香一样摸他的头吧?
“以后的事情就不麻烦你了。剩下的,我自己解决,你够忙的,不用操心这些。”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还要多谢真君相救。”
杨戬这次又看了我一会儿,最终神色无动的点了点头。
……
送走杨戬之后,我叹了口气,拍拍衣摆上沾上的草屑什么的,转身直接进洞。
结果一进去,居然看见玉鼎正在靠着墙壁呼呼大睡。
我顿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过去推了推他:“真人?真人?”
“啊……啊?”玉鼎迷迷糊糊的回过神,看见是我之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哦,小战战啊……怎么了?什么时候下山?我送你啊……”
“真人。”我蹲在他面前,认真的说,“我要疏通经脉。”
玉鼎挖了挖耳朵:“哦,疏通经脉啊……”
然后他吓得扇子都快扔出去了:“你……你说什么?!”
我无奈的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疏通经脉。”
“……我说,不是。”玉鼎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你真的决定了?”
我再次点头。
“你干嘛这么想不开啊?!”
“我如果不变得厉害点,怎么护着你徒弟?”
玉鼎愣住了,然后难得正经起来,皱眉看着我。
我很淡定的回视他。
我们俩大概很诡异的对视了有那么一分钟左右,他终于叹了口气:“那行,记住,疏通一旦开始就不可能结束,要么过,要么死。”
“需要多久?”
玉鼎伸出了一个指头。
“一个月?”
“不。”玉鼎摇了摇头,对我说,“是一年。”
我心下一动,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一年就一年吧,算这是我欠你徒弟的。”
“小战战……你是不是喜欢我徒弟啊?”这已经是玉鼎这一个月里第无数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但我这次难得没有马上呛回去,而是低着头想了一会儿。
“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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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宝殿是玉帝与群臣上朝之地,说是整个天庭最为金碧辉煌,璀璨绚丽的地方也不为过。金砖玉瓦,琉璃铺地。终日霞光笼罩,氤氲着万千浮华仙气。
无论哪方道仙,拾级而上时,总会油然而生一腔威严澎湃之感。
仰望殿宫高阁,便如同坐卧天地,俯视星辰。
而此时,眉目如画的伟岸男子一身银甲,立于大殿中央,玄色披风铺地,面无表情,仿佛口中说的不是他的故事。
杨戬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空茫之地,无人可识,无悲无喜。
“这耳环看起来很眼熟啊,是不是嫦娥去年丢的?”
“不……我不知道是谁丢的。”
神殿里烛光摇曳,三妹的表情似乎也模糊起来。只剩他一个人慢剜开心,慢慢的去追溯这些过去日子里的情结。
“天规……若真到两情相悦之时,我宁愿反下天去,树旗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
“二哥,真的愿意为了嫦娥反下天去?”
“……倘若能得嫦娥真心,我死不足惜。”
那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杨戬突然觉得自己的情绪也模糊了,依稀……有些担忧,有些松快,还有些希望……掺杂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成了什么。
广寒宫外,冷冷清清,他站在玉树之中,听不远处两个女子的对话。
情之所系,半步也不能离。
“嫦娥心里已经塞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她的声音总是柔和中带着永不磨灭的冷清,是他最喜欢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如同血中细砂,可以令他痛得肝肠寸断。
“乒铃——”
脆响声,从他手掌发出。
那晶莹剔透的玉树终于是碎了,一如他的心。
……
杨戬缓缓说完了自己千百年以前的情劫,然后敛目消音,此时是什么感受?他说不上来,整个身体似乎都空了,用手指敲两下,似乎都能发出沧澜的回音。
那些隐埋在他记忆里的心动,心痛,全都被他亲手翻了出来,一一铺开,摆在人前,让人尽情观赏评判。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痴情的显圣二郎真君!”
“这天条,犯大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来,朕真后悔赦了你!”
他很想捂住耳朵,这样,便能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但可惜,杨戬早已不是最初的杨戬。他站在那里,看着往事哭笑,喜乐悲欢,假装自己只是旁观。
假装旁观,就能不哀,不伤,不痛,不动。
大约因为早已是一人独行而来,早已无惧风霜。
杨戬缓缓抬手,将一直珍藏在自己袖子中的耳环拿了出来,看向身边不远处那个冷清得一如既往,深藏在自己梦中的影子,再缓缓伸手递过去。
嫦娥似乎略有些怔忪的看了看耳环,最终还是还手接过。
“仙子,失礼了。”杨戬收回手,垂目道。
嫦娥一怔,最终微微点头,不再看他。
杨戬的掌心又握得紧了一些。
他似乎一直都在看着她,看那道美丽的月光,几千年如一日的希望,能被那温柔若水的白影笼罩其中。
这梦,如今似乎确实是碎了,碎得干干净净。
杨戬以为这空荡荡的感觉该是就此延续下去了,然后陷入重复般的疲倦,
从不曾想,脑海里还会出现另一些话,另一个人影。似乎一直蛰伏在某个角落,不知不觉侵占了一片小方天地。
平凡无奇,似乎在人海之中就能从此埋没,再也看不见。
“那……阁下,怎么称呼?”初遇时,他转过头看他,眉眼平淡,脸上还有因为姿势别扭形成的无奈表情。
“你要杀沉香,那……先杀我如何?”他将那个孩子护在身后,看着他的目光平静的不可思议。
“是我莽撞了,不该往你刀下撞。”再见面时,他已经成了一缕魂魄,表情却是很清晰的羞愧。
“二郎真君,其实你根本不想难为沉香对吧?”
“原来你还记得啊,舅舅!”他刻意咬的重音,让他直接有生以来第一次喷了茶。
“那小子命硬的很,我现在是想通了,你很疼沉香,我知道。所以尽管去做,沉香需要这个。”他直接的道出这个被他隐藏至深秘密,让一介司法天神难得有了瞬间的无措。
“我觉得你要去华山抓他。”“去吧,我跟着你飘过去,不然在真君神殿太无聊了。”他神情自若,似乎是全然的信任,半点水分也没有。
“杨戬!闪开!”
宝莲灯光芒大盛之时,那半透明的身影挡在他身前,承受了所有威力。让他忍不住有了一丝丝的恐惧,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你就不怕我杀了沉香?”
“首先不提我信不信……如果有一天你真杀了沉香……我也信你是逼不得已。”
“你凭什么信我?我杀沉香,是举手之间的事情。”
“就凭我是贺战,你是杨戬。再说了,我信你……关你什么事儿?”
……
“我杀了敖听心。”
“嗯……我猜现在沉香很恨你。”
“你就不觉得我残忍?”
“嗯,我信你是为了沉香好。”
他一再试探,可那个人似乎全然不放在眼里。这种信任,他从来不曾遇到过,有些难以理解,有些让他疑惑,但……却出乎意料的暖人心扉。
“……你自己小心吧。”
“以后的事情就不麻烦你了。剩下的,我自己解决,你够忙的,不用操心这些。”
“还要多谢真君相救。”
最后是在昆仑山的洞口,他笑着拍他的肩膀,让他“小心”。
杨戬却恍惚间觉得——他还是比较喜欢这人叫他舅舅。
一直独行的路上,突然有了一个人看着,然后告诉他:“我信你。”
他也许应该感谢这个叫贺战的人,平凡,而又如此不凡。
可惜,若是早些遇见,倒可以结为兄弟。杨戬垂下眼睛,心思复杂的转向朝瑶池而去。
……
“‘灵犀之体’,由通而作灵犀。故而疏通之法繁复,须一度春夏方成……”
这是古书上记载的文字,却难得让玉鼎真人沉默。
他放下书,忍住不去看那个被牢牢用锁链绑住四肢,紧贴石壁,叫的几乎快失声的人。
“你杀……杀了我吧!啊——!啊——!杀了我啊——!!!”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那个人的头发全部披散在了身上,全身因为极度的痛苦青筋暴凸,不自觉的痉挛着,脸色惨白,面部狰狞。
明明是无比可怖的模样,却看得玉鼎连连叹气。
“贺战,你……何苦呢?”
“啊——!!!!!啊——!!!!真人你……杀了我……杀了我啊——!!!”昆仑山上,惨叫不曾停过。
……
剧痛,这是唯一的感受。
**被无数的刀刃卷在一起,绞得血肉模糊,然后细细剁碎了,钻穿五脏,剜去骨髓,不敌这剧痛的十分之一。
精神则是万针穿透,似乎点了**,无限期的延长了爆炸的那一瞬间。
粉身碎骨,不够。
痛彻心扉,不够。
知觉一直都在,意识也一直都是清醒的。清醒的感受着这种长到漫漫无边的酷刑。
手指狠抓着石壁,直到指甲脱落,在石壁上磨得血肉模糊。
痛到极致的怒吼,根本就不曾经过脑子就喊了出来。真的……死,死都比这好……好上千万倍。
“贺战,忍着……千万忍着……想想杨戬,想想他……”这是谁的声音?
杨戬……?
那个眉目如画的男人?
我要活下去……
活着去做什么?
见他。
为什么要见他?
我不知道……不知道……
脑子连思考的能力都不存在了,嘴上却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杨戬!!!!啊————!!杨戬,啊——!!!!!!杀了我——!!!”
度日如年,也许是度秒如年。
杀了我吧……
让我死。
“贺战!你撑住!不能死……记住,忍过了就好了!忍忍就不痛了……”
“找你这个‘战’字,可花了爸爸好大的力气,爸爸想啊,贺家的女儿,是最优秀的,也是最坚韧的。”
“你说过你的名字,贺战。”
一字一句,全部在记忆深处肆意游走,不断的冲击着头脑,如同沸腾了的水,上下沉浮,蒸汽四溢,翻腾不歇。
不能死,要活。活下去……贺战,你还有事要做……活下去……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他说的话。
我的命……由我,从不由天。
千万……贺战,要活下去。
“活下去啊啊啊啊——!!!活啊!!!!啊——!!!!”
“对,就是这样,贺战,撑住!别灰心,忍着啊!忍着!”
我感觉自己的思绪终于飘到了一个空茫而遥远的地方。身体和精神都在剧痛,可总忍不住要看见一个人影。
微笑的,悲伤的。
白衣,黑衣,银甲,玄色披风。
回眸,挑眉,挥手,拂袖。
虽然离得很远,虽然总是让剧痛模糊了影子。
但我还是认得出来。
其人,眉目如画。
姓杨,名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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