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回去后。一连数日。神情都有点恍惚。再见亲人的震撼。让她脑子里十分混乱。
丹菲生母姓陈。闺名就叫倩娘。她母亲就是荆州人士。娘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乡绅。家中上面还有一兄一姊。丹菲这个大姨母嫁了一个举子。大姨夫官运十分亨通。一路青云直上。丹菲入宫后偷偷打听过。那时候她舅父在荆州料理祖业。大姨夫则在青州任知州。
这个陈夫人。就是丹菲的大姨母。
丹菲一家当初假死逃生。背井离乡。放弃了一切。自然包括亲人。丹菲独自杀回长安为父母报仇。也从未想到过还能再和亲人见上一面。
方才一眼。就见这姨母温婉慈爱。言笑时竟然和母亲有六七分像。
丹菲想起惨死的父母。再回想姨母的笑容。只想扑进姨母怀中痛哭一场。诉说她这些年遇到的所有委屈。可是如今这情况。就算亲人近在咫尺。也不能相认。
丹菲魂不守舍。也沒注意到含凉殿里发生了什么。直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才将她的神招了回來。
韦皇后满脸怒火。又将一个玉杯砸在地上。吼道:“狗胆獠奴。一派污言。他真是这么说的。”
上官婉儿扶着她道:“皇后息怒。大家必然不信那厮的话。第一时间更新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丹菲带着小宫婢去打扫残渣。听韦皇后不住怒骂。“哪里來的贱狗。竟敢如此污蔑我。这个郎岌是何人。如此狂放大胆。”
上官婉儿道:“不过是定州的一个士绅罢了。”
“区区一个士绅就敢上言。污蔑我同宗中书令意图谋反。”
“大家怎么会信这等荒谬之言。”
“那你同大家说。郎岌污蔑妾要谋反。大家若是信他所言。现在就将妾废了。拘禁起來。若是不信。那就将那个污蔑皇后的獠奴杖毙。”
韦皇后动了真怒。不论上官婉儿如何劝解。都不肯善罢甘休。
丹菲本以为纵使韦皇后闹到圣人面前。也会被圣人劝住。不料这次圣人也拿韦皇后沒法。竟然真的下旨。将郎岌杖杀。
此事一出。满朝震惊。御史纷纷上言抗议。可圣上却一概敷衍了事。圣人治家治国的本事平平。和事的本事却是一流。他一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百官也不能拿他如何。韦后一党额手相庆。可略有些良知的官员都十分义愤不平。
于韦皇后來说。她觉得自己杀鸡儆了猴。出了一口恶气。十分痛快。春日宴会众多。韦皇后不是今日去上官昭容的别院。第一时间更新就是明日去安乐公主的新豪宅。日日寻欢作乐。
公孙神爱吸取了教训。平日都避着安乐公主走。丹菲还是在上官婉儿的游园会上才又见到了她。
公孙神爱入京月余。衣裙妆容已经同京都流行同步。单看妆扮举止。丝毫不像是个在地方长大的女孩。她也知道自己开口会露怯。所以惜字如金。倒越发显得矜贵神秘。令一群单身汉们趋之若鹜。
见了丹菲。美人倒是嫣然一笑。犹如春风化雨。
“阿段。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呀。”
丹菲迟疑一瞬。慢吞吞走到她身边。混血美人妆容精致。衣裙华丽。顿时衬得淡妆素裙女官打扮的丹菲黯淡不已。
丹菲这下倒真有点理解那些贵女嫉妒讨厌公孙神爱的心情了。谁都有几分虚荣好强的性子。被这么比得毫无招架之地。本能就要反感呀。
“我说真的。并不这么喜欢來赴宴呢。”公孙神爱道。“昨日钰郎沐休。带我去游曲江池了。那里可比宴会有意思多了。”
“是么。”丹菲干笑了一声。“你们都玩了什么。”
“他给我在摊子上买了小玩意儿。我们还投了圈。中了一个布偶小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后來他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公孙神爱满面红光。“我耶耶从來不许我乱吃街市上的东西。这还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芦呢。”
这崔景钰。是不是每同哪个女孩亲近些。便带她去游一次曲江池。玩一样的小把戏。他莫非给每个女孩都买过一串糖葫芦。
丹菲心口沉得很。仿佛坠了一快铅石头。
当初和崔景钰共游曲江池。虽然时间很短。对她來说。却是近几年生活里难得的轻松愉快的时光。是她一直珍视的回忆。
如今看來。这对于來说难得可贵的记忆。与崔景钰不过是寻常之举。于她同游。或是与别人。并无什么区别罢了。
“阿段就沒想过出宫嫁人么。”公孙神爱问。“我听钰郎都说了。你们当初一路从沙鸣南下。你还救过他的命。他对于你因为他而被沒入掖庭的事至今十分内疚呢。我想。若是你能出宫。适得良人。过上好日子。钰郎心里定会好受很多吧。”
丹菲古怪地看了公孙神爱一眼。“多谢娘子关心。不过娘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公孙神爱娇羞一笑。“我有话直说。阿段您别介意。我……我曾托兄长问过钰郎何时才再考虑娶亲。钰郎就提到了你。他说他受了舅父嘱托照顾你。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可你还依旧在宫中吃苦。他又如何能自己娶亲快活呢。”
丹菲嘴角抽了抽。“他是这么说的。”
“是呀。”公孙神爱瞪着一双美目。双眸好似破晓时分深蓝的天空。星光点点。“我能理解钰郎怜爱你的心意。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咱们好好挑选。再想个法子将你接出宫來。将你风光大嫁。你喜欢不喜欢。”
丹菲这下连半张脸皮都在抽了。干笑着道:“喜欢。简直太喜欢了。这事。你同崔景钰商量过了吗。”
公孙神爱沒留意丹菲点名道姓。兴奋道:“我沒有同他说。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我问过耶耶和兄长了。都说以你受宠的程度。若是自己看中了男人。想要出宫。皇后很有可能会同意的呢。阿段。你就不想争取一下吗。大好青春年华。留在宫里蹉跎。不是太可惜了。”
丹菲自诩口齿伶俐。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她明白公孙神爱此举是为了双赢。有些多管闲事。但也是出于好心。可是天下好心办出來的坏事。依旧是坏事呀。
公孙神爱都还不是崔家妇。却來操心崔景钰的表妹嫁人。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知情的。只会笑她求嫁心切。同时丹菲以段宁江的身份找个外人帮忙安排婚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也是不给崔家面子呀。
丹菲深吸一口气。道:“娘子突然同我说这个。有些突然。我回去好生想想。再给你回复。如何。”
“也好。”公孙神爱亲昵地拉着丹菲的手。“我家有就一个堂弟。同你年貌相当。高堂皆在。正在读书进学。家境不宽裕。却是很有出息呢……”
丹菲受不了她这热情。忙道:“娘子恕罪。我还当值。不敢走开太久。怕皇后要使唤。”
公孙神爱的笑容淡了些。矜持地点头道:“那就不留你说话了。”
丹菲一路往回走。想起公孙神爱的话。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一种难言的怒火越烧越旺。
她阴沉着脸沿着游廊而行。就见前方一处水榭。两个男子正站在说话。正是崔景钰和段义云。
段义云听到脚步声。转过头來。丹菲看到他脸上的青肿。吓了一跳。
“谁打的你。”
“你怎么知道是人打的。”段义云不禁问。
“这分明是个拳头印子。”丹菲道。
段义云苦笑。下意识扫了崔景钰一眼。
丹菲一看崔景钰。真有些气不打一处來。黑着脸道:“表兄有空么。有件事想同你聊聊。”
段义云误解了。道:“他也是为你好。”
“什么。”丹菲一头雾水。
崔景钰朝段义云投去警告的一瞥。顺手拉起丹菲的手。“去一边说话。”
丹菲反应过來段义云话里的意思。莫名其妙道:“你打云郎干吗。”
崔景钰紧抿着唇不语。一直将丹菲拉到旁边一处竹林里。丹菲站定。才意识到手被他牵着。脸顿时发热。下意识挣扎。
崔景钰松开了手。面色冷漠地看着她。“说吧。有什么事。”
他冷淡的态度。让丹菲脸上的温度又迅速降了下來。
她镇定下來。平和道:“方才公孙娘子要给我做媒。说是因为你表示若我的终身沒有着落。你也不会有成家的打算。我就是想同你说。若这是个误会。劳烦你同她解释清楚。若你真说了这话……你要发疯。自己去发。少扯上我做挡箭牌。”
说到最后。也忍不住露出不耐烦。
崔景钰浓眉微微皱褶。打量丹菲的目光里有着一点异样的光芒。
丹菲又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崔景钰。你若觉得我是累赘也沒关系。你如果觉得我留在宫里已经无用了。那好。我出宫就是。我再不济。也可以去投奔阿锦。”
“投奔她。好可以同段义云日日相见。”崔景钰突然冷声说。
丹菲差点将一记耳光甩在崔景钰的脸上。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的心都寒了。
“你就不恨段义云。”崔景钰阴沉地注视着她。“他明明许诺了娶你的。皇后赐婚不假。他却沒有去为你争取。哪怕是去尝试一次。这样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丹菲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我在说你的事。你扯到段义云身上干吗。我同他早就结束了。况且。我同他的事。又何必向你解释。”
“好。”崔景钰牙关紧咬。面如冰霜。“我会同公孙娘子解释。让她不要來管你的闲事。你可满意了。”
“很好。”丹菲亦咬牙切齿。
崔景钰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丹菲望着他清瘦而孤寂倔强的背影。心又软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唤道:“崔景钰。你到底在想什么。”
男人离去的脚步顿时停住。
“我不想再想我们最开始的那样。一遇到什么分歧就吵架。”丹菲幽幽道。“我也很不喜欢咱们俩吵完后就分道扬镳。我觉得我们俩的情谊是禁不起这样折腾的。哪怕这只是我一个人这么以为。”
崔景钰缓缓转过身。表情复杂地望着她。
“好。我们不吵架。”崔景钰嗓音暗哑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丹菲啼笑皆非。“我不是你肚子里虫。怎么知道呢。你有很多事从來不说。尤其是你外放了一年多。变化这么大。我觉得更加不了解你了。而我真的很不喜欢总是费心费力地去猜。如果你觉得我沒有资格知道。那也行。我出宫去。离开这一摊子事。如果你还继续将我当作同伴。那么。我觉得我有资格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崔景钰沉默着。朝丹菲走过來。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头凝视她。两人的距离有些太近了。丹菲不大自在。可是她身后就是竹子。沒法再退。
“你不知道。”崔景钰低声道。丹菲几乎能感受他说话的气息。“而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丹菲一直望进崔景钰的双眼里。怔怔地问:“崔景钰。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崔景钰哑声道:“你以为。我当你是什么。”
丹菲怔怔地望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來。
崔景钰目光灼热。“而你又当我是什么。”
风中带着湿意。混合着蔷薇花香。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密密的竹叶。洒下点点细碎的金光。竹林将他们环抱着。与世隔绝。
丹菲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不敢去想。我……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想你。”
话至尾声。轻微得几乎不可闻。
崔景钰喉结滑动。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
丹菲在极度紧张之中。只听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她下意识把脸凑了过去。随后。手臂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按入怀中。
“我……”
嘴唇随即被堵住。
这一吻好似星河交融。于漫长岁月中终于寻找到了自己一直寻觅的归宿。又如滔滔巨浪拍打着岩石。激荡出漫天碎花。每一次辗转的吮吸。每一步急切地索取。都灌注着滚烫的热情。将丹菲的血液烫得跟着燃烧起來。
汹涌澎湃的情绪从崔景钰身上散发出來。如巨浪将丹菲淹沒。这个吻几乎有些粗暴。唇舌强硬霸道。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一路侵略。攻城占地。
丹菲毫无招架之力。全面崩溃。她放在崔景钰胸口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紧张得关节发白。一股潮水般的情绪冲刷着神智。令她神晕目眩。无法呼吸。
半晌。崔景钰才松开了她。两人都急促喘息着。贴着额头。心跳得几乎要停止。强烈的感情让他们都觉得阵阵晕眩。闭着眼睛一时都说不出话來。
“我……”丹菲好不容出声。
崔景钰捧着她的脸。重新又吻住她。吻落在她的鼻尖、额头。发顶。最后徘徊在耳畔。气息灼热。充满难以言喻的狂喜。
丹菲的腿一下就软了。无助地抱住崔景钰的脖子。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发慌。眼睛发热。视线一片模糊。
“看着我。”崔景钰的目光专注而热切。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你现在明白了吗。”
丹菲眨了眨眼。目不转睛。而后抬起手。试探着摸了摸崔景钰的脸。她的指尖冰凉。崔景钰低垂着眼帘。用脸颊蹭了蹭。亲吻着她的手指。
丹菲闭上了酸涩的双眼。搂住崔景钰的脖子。主动去吻他。
男人强健的胳膊用力抱住她。滚烫的嘴唇同她的贴合。放肆地吮吸。辗转缠绵。直到无法呼吸了。才喘息地分开。
“你喜欢我。”崔景钰激动得嗓音都有点变了。英俊的脸上布满红晕。眼睛亮得吓人。他抓着丹菲。不住地吻着。就像渴了很久的旅人。怎么喝水也不够。他力气极大。强横霸道。
男人积压许久后爆发出來的热情简直可以焚烧一切。丹菲呆呆地被他揉來抱去。遍身如火。昏昏沉沉。
“说呀。”男人咬着她的耳垂。
丹菲紧闭着眼。脸颊滚烫。哆嗦着点了点头。随即又被狠狠吻住。
“崔景钰……”丹菲努力挣扎着喘息。“我……”
“我也喜欢你。”崔景钰哑声道。
丹菲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來。
她紧抱住崔景钰。脸埋在他胸膛里。那种长久以來压在她肩上、胸口的重量。似乎随着眼泪一点点卸去。时刻萦绕身侧的冰冷孤寂感也被这个温暖的怀抱融化。
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哭得说不出话來。
崔景钰眼里泛着血丝。亲她的发顶。然后把她整个人一把抱起來。放在栏杆上。又捧着她的脸。不住吻她。他是男人。不擅言辞。只能用亲昵的动作來发泄自己狂喜激动的情绪。
丹菲的情绪在温柔的轻吻里平复了下來。她摸着男人的头发。耳朵。两人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我们浪费了好多时间。”崔景钰的唇贴着丹菲的鬓角。低哑的声音饱含着柔情。“我到了泉州。才知道义云转头娶了刘玉锦的事。泉州开春海防紧张。我沒法赶回來。我当时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我以为你喜欢他的……”
“别提了。”丹菲靠在他怀里。闭着眼。“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崔景钰微微笑了。眼角的笑意是那么温柔。“以后。就不分开了。”
“好。”丹菲望着他温柔又英俊的笑颜。觉得自己又想吻他了。
心意相通后。亲吻便再也沒有了惶恐与不安。全新的感觉是那么美好。让她爱上这亲昵的方式。
丹菲忽然明白为什么刘玉锦破釜沉舟也要私奔了。相爱的感觉就好像中了蛊。你会为此不顾一切。如果现在有人要将他们分开。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抗争。
两人久久相拥。谁都沒说话。气氛实在太好。都舍不得打破这个沉静。
竹林外。有人咳了两声。
丹菲猛然想起來。段义云还在外面替他们守着。她当即满面通红地从崔景钰的怀里出來。
崔景钰面上漠然。耳朵却也在发红。他帮丹菲整了一下弄乱的发钗。理好了自己的衣服。这才牵着丹菲的手。走了出去。
段义云面无表情地靠着一棵树站着。见他们俩出來。眼神暗了一下。嘲道:“既然舍不得分开。就早日洞房好了。”
丹菲脸红如烧。轻轻推了推崔景钰。旋即转身就跑走了。
崔景钰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带着浅而满足的笑意。
“你想好了。”段义云道。
“你自己先放弃的。”崔景钰挑眉。。
“你能保护好她。”段义云冷声问。
“我一直都在守护着她。”崔景钰笃定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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