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二年的正月。上元节刚过。冬雪还未消融。草木依旧萧索。
这是一年之中最阴冷潮湿的季节。城外春耕已经开始。长安城中的社交季节却还未到。权贵人家都不耐这阴寒的天气。缩在家中。盼着天气早些暖和起來。
兴庆宫中却是张灯结彩。歌舞喧哗。宾客云來。四处可闻欢声笑语。
太子李隆基的良媛杨氏去年末为他添了一个儿子。是他第三子。今日孩子满月。东宫设宴庆祝。
“忠勇侯曹府贺。。”
礼官唱和声中。不少人转头望去。
一名身段高挑。披着缀织锦狐裘的年轻女郎被奴婢簇拥着。走进宫门。
女郎面容清丽娟秀。眉宇间有一股灵动的英气。神采光亮夺目。霎时就将她同满堂娇艳妩媚的贵女们区分开來。
“这曹蔚娘倒是真有几分不俗。”
“曹家同崔家如今到底怎么一个说法。”
“这都半年了。还沒消息。怕亲事是结不成了。”
“都说曹女郎的心在东宫呢。”一个命妇讥笑道。“太子妃病了有月余了吧。”
窃窃私语的女人们都倏然一静。继而又爆发出兴奋的低语。
“她野心也太大了。”
“那你当如何。君侯之女。做个王妃都得。何必去给太子做妾。”
“听说太子妃也十分喜欢她。总将她招去东宫说话。别是知道自己身子不行。已先选定了接班人了。”
“太子已有三子。曹氏若真做了新太子妃。将來生嫡子。将來储位之争可就热闹了……”
“瞧。”
太子妃身边的女官采薇朝丹菲迎了过去。“曹娘子万福。太子妃念您多时了。请您过去说话。”
“有劳。”丹菲微微一笑。仿佛浑然不觉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跟着女官而去。
太子妃王氏穿着家常的袍子。斜倚在榻上。带着抹额。苍白的面容在看见丹菲走进殿來后。露出了和善的笑意。
“总算來了。外面的人沒为难你吧。”
丹菲叩首行礼。笑道:“太子妃遣人及时。小女刚进门。就被接來了。多谢太子妃爱护之情。”
太子妃笑道。“那些妇人。口舌最多。颠倒黑白。无事生非。最是讨厌。我身子本好多了。就是嫌烦。才继续装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反正赵良娣爱热闹。让她替我应酬去。”
丹菲不禁莞尔。“太子妃才是明白人呢。”
“你也是个明白人。”太子妃道。“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丹菲摇头。“小女效忠太子。舍生忘死。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太子妃点了点头。“采薇。你带她去见那位吧。”
女官应了一声。丹菲再拜过。起身随女官退了出去。
兴庆宫的花园不大。却被妆点得五光十色。宾客撒布各处。东角暖阁处。太子李隆基正同一群年轻男女在饮酒投壶。玩得正热火朝天。
丹菲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李隆基看到她。手一抖。箭歪歪地掉在离壶老远的地方。
众人起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美人一來。太子就在看不见其他咯。”
李隆基一身酒气。朝那些人呸了一声。对丹菲道:“都是你分了我的心。”
“那小女替太子投壶。帮您赢回來就好了。”丹菲笑吟吟地接过三支箭。白皙修长的手指拈着。随意地朝铜壶扫了一眼。抬手就掷去。
咚。。
咚咚。。
接连三声。三支箭长了眼睛一般。稳稳当当地进了铜壶的细嘴里。
众人静了一刹。继而发出轰然喝彩之声。
“好。。”李隆基高喝。满面红光“你要我如何赏你。”
丹菲讪笑着不语。
高力士立刻对旁人使眼色。宾客露出了然之色。识趣地如潮水一般退开。片刻之后。暖和中只留丹菲和李隆基两人。
高力士退出暖阁。留着门窗大敞。守在门边。
丹菲见人都走远了。退开一步。
“太子殿下作戏真是格外认真呢。”
李隆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坐在席垫上。一脸阴郁之色。
“兴庆宫中满是她的耳目。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前几日在饭桌上说了一句水晶鹅掌还是大明宫的厨子做得好些。次日她就去寻大家。说我想早日在大明宫用膳。想篡位夺权了。你可知道。如今身边之人。我除了太子妃。也就高力士可信罢了。唯有假借追求你。才有借口摒弃旁人。放心说几句心底话。”
李隆基口中的“她”。指的正是太平长公主。
去年末到今年初。虽然于丹菲來说。不过是去了一趟沙鸣。重新安葬父母。但是对男人们來说。却是一段难熬的日子。
上年末先有奚、霄两族犯塞。段义云连女儿们的百日酒都沒喝上。又带兵出征。听说夫妻两人似乎还在分别前闹了点不愉快。
谯王一事出后。逊位的少帝改封为襄王。出为集州刺史。虽说是送去上任。却同流放无意。朝廷还派了中郎将。领了五百军士守着他。就怕他也弄出谯王之祸。
李隆基的新法推行得十分艰难。免不了在东宫中抱怨几句。可他的话转眼就又被太平搬弄到了圣人面前。李隆基知道自己身边已经遍布太平眼线。一时拔出不尽。平日里同臣官接触频繁了些。太平就会去圣人耳边搬弄是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说太子私交大臣。图谋不轨。
圣人同先帝一样。耳根子极软。毫无主见。当初能即位。也都亏李隆基冒险诛韦。如今一边是爱子。一边是拥立有功的妹妹。他也两相为难。李隆基只好改变了策略。堂堂太子。传递个消息倒像做贼一样。真是气闷不已。
“默啜老贼前些日子又遣使请和的事。你想必也听说了。”李隆基问。
丹菲青着脸点了点头。
朔方大捷。把突厥人赶回了草原。默啜此人真是老而不死之贼。见占不了便宜。又厚着脸皮回來请和。要为儿子娶公主。
李隆基恼道:“我对大家道。议和可以。用不着再赔个公主进去。可太平姑母却是张口就让大兄拿个女儿去和亲。雅儿年方十四呀。娇生惯养。却要嫁去那荒蛮之地。她也为人母。她竟然忍心。”
大唐同突厥议和。将宋王李成器之女封为金山公主。许嫁默啜之子杨我支。那杨我支的年纪足可以做金山公主之父了。李隆基很是疼爱这个侄女。分外不忍心将她远嫁和亲。
丹菲想当初李碧苒和亲。默啜的年纪不也足以做她父亲。宗室之女平素金尊玉贵。遇上这样的事。也真的只有自认倒霉。
丹菲道:“太子您英武睿智。又甚得群臣百姓拥戴。更于社稷有功。您为储君。乃是众望所归。可公主助您诛韦。拥立今上。却是为了掌权夺势。不是为了扶持您。她当您是个踏脚石。却不想您反而成了她的拦路山。换我是她。也定要将您除之。只是殿下。天降大任。必先有一番锤打磨练。您如今举步艰辛。正是在磨练之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只要您能坚守本心。不改本色。韬光养晦。今日示弱。也是为了等待将來反击之机。我同景钰对您忠心一片。愿倾所有。祝您成就大业。”
李隆基感慨。笑容温柔地望着她。“得你这一番话。我心里好受了很多。可见人生若能拥有两三个如你一般的知己。真的别无所求。”
“殿下可不能这么说。”丹菲微笑道。“朝中依仗拥护殿下的朝臣无数。各个忠心似铁。之前太平公主欲拉拢韦相。韦相非但拒之。还劝圣人信任您。”
“是啊。”李隆基咬牙道。“结果韦相因此遭了太平公主报复。险些就被污蔑定罪。幸好郭元振及时将韦公救下。我对韦公真是愧疚难当。至今为止。被牵连到此事中的官员。十之有三四都遭了太平报复。景钰如今在朝中也是寸步难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咬牙坚持着罢了。”
丹菲也心疼崔景钰。却是帮不上什么忙。
高力士忽然在窗上轻叩了叩。
两人神色一变。
崔景钰周身席卷着一股怒火。一身官服。似乎才从中书省赶來。他大步闯进了暖阁之中。一脸冰冷寒意道:“殿下。太平公主方才直接乘车欲入光范门进中书省。想直接召宰相。更换太子。”
暖阁门窗大敞。外面的人能见里面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听不到低语声。众人只见崔景钰一开口。李隆基面色大变。
“宰相们如何说。”李隆基拳上青筋曝露。
“殿下不用担心。”崔景钰道。“中书省中诸人都大惊失色。十分愤慨。并无人响应。宋尚书直言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乃宗庙社稷之主。诸人纷纷符合。驳了公主倡议。太平公主虽勃然大怒。但是也无计可施。只得打道回府了。”
连丹菲都忍不住道:“太平公主近來真是走火入魔了。此胡搅蛮缠的行事风范。同韦庶人又有何区别。”
李隆基怒火中烧。满脸赤红。“我要去见大家。太平姑母是他妹子。我便不是他儿子了。儿子与妹子。究竟哪个更重要。”
“殿下冷静些。”崔景钰沉声道。“您这样同圣人争论。不会有个结果。反而伤了你们父子之情。顺了太平公主离间之意。我來之前已同宋尚书和姚中书商议过。若是纵容太平公主胡作非为。长此以往。只会复蹈韦武之祸。不如就趁公主始露头角之际。给予重击。将其野心扼杀。”
李隆基狠狠盯着他。双目迸射灼人的亮光。
“吵起來了。要打架了。”远处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宾客议论纷纷。
“哎哟。沒打。崔景钰要走了。”一个年轻郎君失望道。
透过暖阁大敞的窗户。崔景钰朝李隆基拱手行礼。随后拉着丹菲转身走了出來。两人脸色都阴郁深沉。同满院热闹的景象格格不入。
走到路口。丹菲就不肯再走。把手从崔景钰掌中抽了回來。
崔景钰黑着脸看她。语气却十分柔和:“耶娘又在催我们的婚事了。说是三月初八是个吉日。”
“这事要听我伯父伯娘们商议才是。”丹菲脸色淡漠。语气却含羞。“我现在有长辈了。婚姻大事。听凭长辈做主。”
崔景钰嘴角抽了抽。强忍着笑。用力板着脸。“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好好备嫁妆。乖乖等我來迎你。”
“我知道。”丹菲伸出手。“现在可以了吗。”
崔景钰眼中闪过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你非要如此。”
“放心。”丹菲嫣然一笑。“我下手很轻。”
说罢。啪地扇了崔景钰一个耳光。
四面八方都传來一阵轻呼。可见看热闹的人真不少。丹菲收了手。冷傲含怒而去。
崔景钰揉着脸颊。温暖笑意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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