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似乎能听见众人窒息的轻叹声。
薄霂莨赠与的望仙裙是美艳，可搁置在盒里仍是展现不出来全部的。陈皎身着了雾绣艳霞烟罗拖地长纱平边裙，发梳十字髻，耳侧两束乌发流水泻下，收至发尾金银丝线编制而成之秀带之中。发髻见金簪若隐若现，红玉石缀点睛一笔；侧髻各插一对羊脂滴珠绣银步摇。细链相绕，七环联袂，身形袅袅，巧笑盈盈。
陈皎这一身倒是高贵华丽，却也是叫她冷得哆嗦。陈皎忙是入席，接过倾人递过来的手炉，把手烫暖和了，再握上身边倾人所在袖口的冰凉冰凉的双手。这裙虽是不足一片腌菜厚，袖口却是宽大及膝，这么举动也没人留意。
“孝成郡主今儿这一身也是实在亮眼，不知是衣裙上的雾秀是哪位手巧的给绣成的？”
陈皎转过头来，看向说话的人儿。
只见少女粉面娇俏，芙蓉小钗而饰，却是嘴唇皱得不像样。
倾人偏头，悄声耳语：“魏丞相的嫡次女魏韵。大姐姐前几日刚被封了玖郡主。奴婢偶然打听过，郡主小时候和她姐妹俩是玩伴。”
陈皎转过身，微微颔：“魏韵姑娘恭言了。本郡主这身儿是承蒙了皇后娘娘厚爱得来的。”
魏韵举起卷边儿的袖轻轻掩着嘴：“倒也不知孝成郡主和皇后娘娘有渊源？”
陈皎侧目，看刘嫖的反应也是讶异恼火，倒是开怀了：“娘娘仁德，自然荣幸。”
刘嫖刚想开口，却被窦后断了机会。
“今日请众宾留下，是有好事要说。”窦后笑眯眯地看着嘴里一口果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陈皎，声音稳稳的，却传彻了整个正殿。
后威风不减，果真人人都闭了嘴，恭恭敬敬地看着她。
“馆陶为哀家长女，阿娇也是对哀家敬爱有加，实在为天女注定。”窦后笑意更深。陈皎听着却是心慌，却也无法说别的，只是默默听着。“哀家孙儿满堂，有家室的竟却找不出一个，也实在是可惜。阿娇为珍宝，哀家也实在不愿把她托付给外家人……”
“后娘娘！”
看那栗姬怕是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速。
窦后显是不喜栗姬逾矩的打断，可也没打算要停住话头去训斥她：“便将阿娇嫁与哀家的一个皇孙。”
陈皎压住心底的惶恐，侧过头看着刘嫖。她目不斜视，却看不出任何心思。
青衣小官踩着碎步走上前来，从锦边袖里掏出一金黄盘龙卷轴。陈皎看着那到圣旨，如同看着自己后半生的命运。
“陈娇接旨。”青衣小官的声音又尖又长，听得陈皎脑袋发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长侄孝成郡主陈娇，恭顺谦德，才貌胜人，伶俐慧兰，朕颇欣悦。与朕十皇年纪相仿，此二人实乃天设地造。愿见佳人成双之美，特赐婚于胶东王为正妃，位特一。一切礼仪，交由其母馆陶公主掌管。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看来这历史终究不愧是历史。陈皎看着自己面前酒樽摇晃不停的清亮的果酒，缓缓起身来。
“阿娇接旨，谢陛下隆恩。”陈皎跪下，字正腔圆。“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叫人窒息的寂静还没过去一半，便被一不和谐的声音狠狠撕裂。
“陛下！”
栗姬倒也是荒唐。陈阿娇嫁给自己儿不愿意，嫁给别人儿她倒又受了委屈似的。
不过陈皎也能理解。刘荣论资质不是刘启这一对儿里最优秀的，怕是连第二好的都算不上，想必栗姬也是清楚。他刘荣能当上的原因，无非就是皇后无所出，他自己是长，栗姬受宠。如今刘启对栗姬的爱恋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刘荣的缺漏之处愈加明显，唯一能帮助他母俩权力荣华的便是一位有着强厚北京的妃。而这宫中背景最厉害的当龄女孩儿除了刘荣的亲姐妹们无疑就是陈阿娇。虽然两人也是近亲，但表兄妹结婚在这个时候也无可厚非。栗姬是因为刘嫖不喜欢陈阿娇，不愿意让她做儿媳，但也更不愿她嫁给任何一位对刘荣的地位有威胁的皇。刘彻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逻辑，虽人人都能想通，但想必没人肯理解。
“栗姬住嘴。”这次发生的竟不是窦后，而是一整晚都只是和善微笑却一言未发的刘启。
“陛下！”栗姬气急，“如何能……”
“如何能什么？”刘启却是平静发问。但陈皎能看的出来，他的怒气已经快冲破强压，即将要爆发了。
栗姬理亏，也没想到刘启会问，一时哑口无言。
“你到今为止，朕已经容忍了过了。”刘启的头低了低，整张脸便隐藏在冕上坠挂的珠帘下，看不出表情来。“你去吧。”
栗姬显然是怕了，却还是问道：“陛下要臣妾去哪儿？”
“你回你的昭阳殿罢。”刘启平静地，怒气似乎已是逝尽，“别再出来了。”
大殿里没人敢出声。一半的人看着刘启平静的侧脸，另一半人看着栗姬扭曲得诡异的表情，幸灾乐祸。倒也正常。这殿里有小一半的人都是被栗姬或是民目张胆或是暗嘲刺讽地欺负过的。
“陛下叫我回昭阳殿？”栗姬却是把头一扬，头上七七八八的乱七八糟地响。“还需要母亲教导，陛下是要臣妾骨肉分离吗？”
“跟着你也是没有好处。”窦后却是插了话，“哀家早就命你把交给皇后教育，却是皇帝劝了哀家没用强的。如今给你的宽限已过，便别把事情变难看了。从明儿开始别去找你了，皇后担待着便是了。”
薄霂莨迟疑着看着栗姬狠厉的眼神，却是双手摩挲着凤袍华线相绣的袖口，怯怯点了点头。
栗姬见状，静立秒，却是发起疯来。
她锦绣一摆，扫乱了满桌的精致佳肴。精瓷盘碟凌乱一地，汁酒汤水肆意横流。
“好啊，薄霂莨，”栗姬笑得偏激，“你可是大有本事啊，我可是小瞧你了！”
她继而抓起桌上一幸存的酒樽，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坐在上位毫无防备的薄霂莨甩去。
薄皇后自然是意料之外，手足无措，只是睁圆了兔般温顺的眼睛，直直看着那只甚是沉重的青铜制酒樽向她额头飞来。
“铛。”
陈皎不忍看此等惨状，便闭上了眼睛。一声响后她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没见薄霂莨收益掉伤。
反之刘启的右手却是伤的不轻。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骨节分明的中指流下，顺过整块紫檀木头雕铸的几案，渗进黑金盘龙锦缎刺云袍面上，看不见了。
栗姬见刘启为薄霂莨挡住一击，却是忘了请罪，倒是愣住了。待她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泪水就要掉出来时，手臂早早被在刘启两侧守着的侍卫一边一个仅仅抓住了臂膀。
“栗姬！”窦后怕是真急了，苍掌一击于几面，抖得厉害，顿时气急攻心，双目一黑，竟是晕倒过去。陈皎晓得窦氏身不好，却没料到到了如此地步，忙是在她倒到地上前搀住了窦后的腰肢，却是心中咯噔一下——窦氏尽管是穿金戴银，仍是轻得像一张纸。
安顿毕后，陈皎坐会正殿，却看那满殿的人却已被刘启驱散得差不多干净了。只剩下刘嫖还在，薄皇后还是安静地坐着。
刘嫖见陈皎回来，忙是站起身来；“阿娇……”
陈皎转身看着她，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母亲今儿气色倒是好。”陈皎敬而远之地，“阿娇见了便也放心了，就退下了。”
话毕不等刘嫖挽留，陈皎转手把手炉放到倾人手里，接过她递过来的白狐袍，疾疾走出殿外了。
一出来她便是后悔得不行。
虽然知道早晚的与面前这人对峙一番，却没料到来得这么早。
他负手而立。虽是正月过半，刘彻却还是如同是盛夏一般，单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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