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波疫民到达之后,山海关一直闭门不战,却在征东军主帅赶到的当夜主动出城进攻。
城下濒死的平民们被焦糊的气味熏醒,这种味道他们闻了一路,却在此时变得无比浓烈。山海关又从城上扔下了柴草与火油,接着是火把,之前他们这样做了无数次,是为了焚烧死尸,可此次却是在烧活生生的人。
东北军的士兵从营地中冲出来,看到眼前的山海关如同影影绰绰的摇曳楼船,楼船浮动在火海中,城门前号呼顿厉的人化为魔妖恶鬼,挣扎着爬离城墙根,他们的身体却通过冲天火焰与城墙相连,在濒死中拖动整个城池陷向东面无尽的深沉大海。
这夜的风很大,仿佛将至了严冬的寒风,天上没有星辰,岸边涛声卷着烈风潮气呼啸至火海,城下火海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滥焰。燃烧随着大风与奔逃的人群四处蔓延,烧到了远撤三里的军营,烧到了北面广阔的草原,烧到了深黑的大海海面上。原本就是孤城的山海关似乎在一点一点地陷进海中,无光的残穷被黑红焰火灼烧成肮脏的炼狱。
接着,烈焰中原本安静的城内瞬间响彻震天的杀声,城上有人擂鼓,接着传来炮响,无数在火海中挣扎的黎民黔首在炮击中化为齑粉,紧闭已久的五道城门同时大开,五道吊桥依次落下。云梓辰穿银色铠甲,骑着那匹雪白乌孙马一骑当先,从尚未完全落下的吊桥上越出来,踏火冲入战场,头冠上的雪白翎羽和长发飘荡在身后,燎过一人多高的焰苗,在身后拖过明亮的火线,他银色反光的铠甲被烧的炽热,金属似乎要融化了,可他似乎毫不在乎。他的身后跟着雁翅阵型排开的轻骁骑兵队,马蹄无情地踩上焦黑的人尸,带着山海关城下烈火,天神一般杀向惊呆了的征东军的漆黑营地。
“集合!整兵!迎战!”王超扯开嗓子大喊,他的声音洪亮,可在山海关城下无数黎民黔首的惨叫中微弱不可闻,他只能飞身上马,在营地中来回奔走告知。这样一趟之后,动员力极差的这只军队终于行动起来:骑兵在混乱中呼唤自己的坐骑,有铠甲的士兵慌忙带上头盔,有兵卒在抢夺身边人的铠甲,有的人胡乱摸到了武器就冲向了战场,那些被镣铐、麻绳拘束着的壮丁趁机四散而逃……接着,所有的这些人都被绞碎在了轻骁的铁蹄之下。
轻骁看似气势汹汹,但人数实际上很少,只有几百人马,在打散了征东军的集结队伍之后,云梓辰拔出长刀高举,雪亮刀尖上反射的弧光刺目,射穿了滚滚冲天的黑红烟雾,他感觉这把刀在今天无比的灼热,烫手得令他几乎握不住刀柄。骑兵受令回撤,又重新越过燃烧的地狱场,回到城门附近。
步兵是冲不过火海的,王超发令拦下向前追去的兵勇,继续整兵,终于将这些士兵排成阵行,能够指挥的兵已经极少了,大多数被迫编入的壮丁已经在刚才四散奔逃。只有少数装备尚且精良的步兵勉强集结起来,王超冲到阵前亲自擂鼓,征东军开始了第一波冲锋。
如今留下来的还是东北守军真正驻守东北的时候,都是端木决将军所带的旧部,这些是经历了白城大战的老兵,他们所熟悉的是端木决生前所训练的阵型,这出自端木家的家传;端木策所学兵法也是如此,王超跟随端木策多年,他的兵法也是端木策教的,所以说他与东北守军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如今,这支军队到了他手里,居然也能指挥得如鱼得水。
接着,少量的骑兵也上马待命,这支骑兵是王超接管东北守军后临时组编的,兵是原来的老兵,可马却几乎全是驽马,因为中原很难找到真正的战马。这支骑兵的组建目的只是为了增加军队整体的灵活性,战斗力远不能与真正的骑兵相比,但终归是聊胜于无。
王超带领这支骑兵*近火焰,却发现他们根本过不去,战马的差异太大了,驽马不可能像骁骑一般飞驾腾跃,人可以强装出无畏的淡然,可是马是牲口,它们畏惧火焰。
这一片火海成了山海关无人能破的坚甲堡垒,而众人皆知的是,火海的另一边,轻骁一定在准备着第二次冲锋。
“秦公子,我就信你一次。”王超楠楠,在炽热而污浊的空气中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斩马刀向东侧的一面指过去,扯开嗓子喊道,“那里的火墙有一处缺口,众骁勇随我去破防!”
“你觉得这计划怎么样?”
“扯淡,这么多的变数,你是故意诱我过去送死的吧。”
“我知道你为何要听周影玫的命令过来打我,因为你在长安还有亲眷,这是你的顾虑。秦钺说话的时候依旧蹲在帐篷上面啃那只烤玉米,王超佩服他的心理素质,在目睹了山海关城下那些烧焦的尸体之后,王超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吃任何烤的东西了,虽然他明白自己这辈子马上就要过完了。
“非要揭穿我,你让我好好打完这辈子最后一场仗不行吗?”
“不会是最后一场的,我来救你。”
“救个蛋!”
“我已经叫人去接你的妻儿,现在他们应该上路了,过上十天半个月你们就能在白城重逢。”
家人是他的软肋,一提起这个,果然王超的眼睛锐利了不少:“你用我的妻儿威胁我?”
“我没这意思,只是让你少些顾虑。”
“有凭证吗?”
“没有。”
“没有凭证,我怎么知道你真的能保他们安全?没有凭证,我又如何信任你。”
“随你——你真的不吃吗?”秦钺又把烤玉米戳到了王超的脸上。
“让我好好想想……”王超把那根玉米拍到地上。
秦钺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王超:“没有时间给你想,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趁现在吃些东西,如果你接受我的计划,这个凌晨便要行动了。”
“哪里有胃口……”
“饿了自然有胃口,如果真的是饿极了,你甚至会过去吃那些焦尸的。”
“妈的!你当我打了这么多年仗没吃过人吗?”王超赌气一般从土里捡起那根玉米,拍拍灰就开始啃,他不太敢想地面上那些灰烬里有多少是当风飘散骨灰。
秦钺从帐篷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从上面跑走了,他是踩着帐篷顶端潜入中军的,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王超看着秦钺穿黑袍的背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胃中突然泛起一阵恶心,他开始跪在地上干呕,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秦钺!出来应战!”王超骑在马上,开始向着火海中那个缺口狂奔,他身后的骑兵跟随他一同突入。
“将军!慢些!”他的副官在身后大声提醒他,“不要孤军深入!万一有诈怎么办?”
“别跟来!你回去指挥步兵。”王超不听劝阻,先人一步跨入火海。
副官想要再次阻拦,却只得回援步兵。他听到城中再次擂鼓,杀声迅速传来,是云梓辰准备第二次冲锋了!这次会有多少人马?
众人在外面的时候看不到城墙附近的情况,火焰扭曲了视野,那到缺口后面是一片起伏的土包,跟在后面的骑兵看到王超先人一步跃上最高的土丘,土丘前面就是污黑的护城河水,前方没有吊桥,他们只能从其他地方绕路破防。
“前方有吊桥!随我去。”王超策马从土丘上跃下,可是马蹄下太滑,地上全是沾满火油的焦草,他感觉身下的马匹瞬间倾斜,急忙拽动缰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后的其他骑兵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帅与马匹同时滑倒,然后滚落到了身旁的护城河水中。众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几个大着胆子的跳下马去河边查探,河中的水掺杂了鲜血火油和尸臭,几乎成了固体,上面飘满烟尘,浮沉在其中的是难以辨认出来的腐烂尸体,与河水一起全是灰黑色,河面上还有火焰在燃烧,却没有人在挣扎呼救。
“找到将军了吗?”
“找、找不到了!一眼看过去没有活人!”
“将军淹死了?”
“将军死了!”副官不在,这些冒牌的骑兵瞬间无人指挥,纷纷惊惶着上马回逃。
营地前面那些步兵正被第三波轻骁的冲锋打得混乱,此时听到了将军已死的噩耗,军心瞬间涣散,再无应战之意。即使副官与一些忠心的老兵在努力维持,但还是免不了溃败。
城内擂鼓。这是骁骑第四次冲锋,虽然依旧是云梓辰带队,但每次冲出城门的人马都很少,他们似乎是在车轮战。
副官见远处云梓辰举刀,同时城内鸣金,这在他们听来如同天籁,骁骑再一次撤退,飞奔回城,他与云梓辰擦肩而过。
此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着手整兵,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云梓辰的马突然转身,飞快向他奔来,速度太快了,副官只听到了风声,连头都来不及抬,他就被云梓辰瞬间枭首与马下。接着,云梓辰殿后,随轻骁越过火海。
主将死了,副将也死了。
又一阵杀声传来,却不是从城门里,而是征东军的侧翼,杀声中夹杂着胡语,万马奔腾,马蹄下的步兵丢盔卸甲。
是突厥趁乱来打劫了!
李垣祠瞬间杀到,从背上解下角弓,一箭射下了中军帐前的帅旗。接着他藏入突厥的队伍里——他们是伪装成普通游牧过来打劫的,但真正目的是掩护秦钺撤退,虽然李垣祠感觉以两军现在的状况对比来说,似乎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征东军没有注意他们的服饰根本不是正规的军队,那些手足无措的士兵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投降,可是打劫的人不管你是否投降,只是一味的杀人劫掠。秦钺给突厥的报酬是山海关城下的一切东西随他们抢夺,是要不进城便可
山海关城门前,那些汉人在胡马铁蹄下如同被驱赶的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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