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让他回想以前的事,你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了,算我求你!别再提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泠兄呢?”云梓辰奇怪,李垣祠气势汹汹过来找他,但现在看起来却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云梓辰直觉那件事情与泠皓有关。
“他看到那幅画之后,就偷偷走掉了,我一直在昏迷,醒来之后才发现他不见了……我以为他想通了,于是过来找你……可他也不在这里。”
“他去哪里了?他为什么离开了?”
“我怎么知道,这么大的草原。”李垣祠苦笑一声,“如果他回了汉地,那里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他几乎没有带东西,枪和剑都留在这里了。”
秦钺从一边走过来:“我们分开来,汉地我可以我替你去找,草原上你就自己来吧。”
“我已经派出人手去了,马上就是冬天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初雪之前找到他。”
“泠兄很好找的吧,他是这么显眼的人。”
“难说,他的特征明显,但如果他是不想被找到的,那么他隐去了特点,我们反而就无从下手了。”秦钺走到李垣祠面前,解掉了他蒙眼的白布,李垣祠睁开来眼睛,眼珠是完整的,眸子和眼白还能够分出来,然而眼白的颜色黄褐浑浊;他并不是完全失明,只是看东西模糊极了,而且十分怕光,“李垣祠,你进城了?”
“一个小巷子里面,不知道是烧着什么毒物,烟雾会腐蚀人的眼睛,我还看到了死人。你有办法解吗?”
“幸好你的体格够好,而且救治的及时。这种毒烟从眼睛进入,进入脑子,等到你的眼睛完全被腐蚀之后,你的头脑就会死掉,你就变成了一具活尸。”
“什么叫这种毒烟?这他妈那的是你放的?”李垣祠似乎是才反应过来。
“此毒无解,你这种情况,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视力已经救不回来了。”
“别说别的!毒烟是你放的?”
“不是告诉你不要进城吗?”
云梓辰在一边插话道:“城里有毒烟?我怎么不知道,我在里面过了两趟啊。”
“你走的是大街,有毒烟的地方在一个小的角落里面,所以你没事;李垣祠偏巧碰上了,所以中了毒——你为什么要去里面,外面我给你留的东西不够抢吗?”
“你为什么要放毒烟?”
“你为什么要进城?”
“秦兄,你为何要放毒烟?”
“别插嘴!”
“云梓辰,你知道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吗?”李垣祠冷笑了一下,“有烟屋子里面都是死人,是汉人!你秦兄估计是把那些不愿意跟他走的平民集中赶到了那里去,然后用毒烟将他们杀死在了那儿。”
“口说无凭!他杀这些人做什么?”
“我需要一座空城,一座完全空掉的城。到时候朝廷会派更多的军队来,如果山海关在,那么他们就会以此为跳板进而北上;如果没有这座城,他们就难以接近我们所在的地方,山海关已经成了废墟,难以通过,他们再从西面绕过来会花费几倍的时间。”
“所以说你就杀掉了里面的原住民吗?”
“本不想杀他们,我试着把他们一起迁到白城,但有些人是不想走的,我没办法,再说,城中放了火,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本就渺茫了。”
“你听到了吗?我本来不想相信是他放的毒烟,我以为那是意外,或是中了汉皇的暗算;我宁可相信是我自己倒霉,也不愿意相信是你使我受了伤——你之前告诉我不要进城,我还以为是好心,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欲擒故纵,利用我的好奇心,促使我更想进城,继而使我受伤?”
“这是误伤。”秦钺说道。李垣祠现在的样子有些失控,这是因为泠皓的离开,但是他又不能够这样去说,一旦事情跟泠皓扯上了关系,他就没有理智了和原则了。
“放屁的误伤!你说,那幅画是不是也是你让云梓辰给我的?他好不容易想开些,打算忘了过去的事情,那幅画上的背景还是他家!皓他现在受不得一点儿刺激,让他回想到长安的事情,你知道那对他是多大的打击吗?秦钺!你的计划是不是先让我的眼睛看不见,然后……”
“扯淡。我何必要费心思去害你们?泠皓离开、你受伤,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的身份是盟友。泠皓他现在这样还不就是你造成的?明明是你自己愧对泠皓,又不想承认,硬把责任按在我和云梓辰的头上。一切都是你的自作自受,李垣祠,我真看不起你!”
“我自己所做的事情,凭什么非要你看得起?”
李垣祠攥紧拳头,似乎要把掌心捏出血来,他想要把眼前那个人直接痛揍一顿,打得骨断筋折,打成肉泥才解气,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他是打不过秦钺的,因此在他面前只能咆哮。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现在是完全被秦钺压制的状态,他对于那个人的要求和命令只能够服从,否则便自食恶果,他被迫的成为了这个人的仆从!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泠皓。”秦钺用突厥语喊了一嗓子,那几个站在边上的侍卫大着胆子过来,把他们的汗王引到了马前。
李垣祠走了,秦钺回过头来问云梓辰:“你想说什么对吧?”
云梓辰很久没有说话了,他的思绪断在了两个人争吵时的一个点上:“我想说,城外那些烧死的,他们本就是得了瘟疫的,早晚会死;征东军,他们是敌人,杀掉他们是正常的,况且士兵上了战场就是用来死的;但是山海关的那些人是无辜的啊,我们一来就直接占了人家的城和耕地,打搅了他们的生活,本就对不起他们,而临走甚至直接杀掉了他们。秦兄,你因为王超的死而难受了一整天,但为何不对这些人做出些恻隐呢?”
“这便是你想说的?”
“我以前对你说,我虽然不认同你的一些方法,但是我相信你的目的是正义的,但是,我无法忍受你这样直接的去杀人。我明白你的无奈,那些留在城里的人固守本土,若不是因此,他们也不会在这个地方苟延残喘地待着,连最近的昌黎都不愿意去,更何况是遥远的白城呢。但终究是我们不对,不管战略上多么正义,但杀人就是杀了人,我做不到就这样简单地原谅你。”
“所以呢?”秦钺看着他,眼中黑白分明却没有光彩,刚才与李垣祠的一番争论似乎使他累极了。
“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等到我认同了你的做法,我会回来的。”
“我的乌孙马借给你。身上盘缠够吗?”
“秦兄……”云梓辰反而不知所措了,本以为秦钺会试着挽留一下他,但他好像根本就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你了。”秦钺慢慢地往城里走回去,晚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但是他瘦弱的身子直直的,就像是一杆枪尖上挂了黑旗。
云梓辰当晚便走了,晚上的草原上下起了雨,他不敢睡觉,远远听到了饥饿的狼嚎,草原上比人更可怕的是饿狼。大概过不了多久,山海关便会被狼群攻陷,那些烧死毒死病死的可怜人终于有个葬处。
他不知要去哪里,他的通缉令也贴满了汉地的所有城门,况且南下中原的路上生灵涂炭,刚刚经历了瘟疫与征东军的浩劫,他此时过去只会徒增伤感,所以他只能往西南边去长安的方向,如果他想要入蜀也顺路,那里是平安朝的销金所、乱世中的安乐窝,但这要横穿整个靠南边的草原,云梓辰是不担心迷路的,因为乌孙马认得路。
转眼一夜就过去了,云梓辰没胃口吃东西,晚上淋雨让他有些冷,然而晨光出来正在蒸腾他身上的潮气,那种潮湿而暖和的感觉让他很舒服,仿佛是江南欲雨还晴的初夏时节。
这一片草场据说是春天时的草场,现在有半年没有游牧过来了。没有牛羊啃食的荒草疯长,长长的草茎一直能够末过马背,他仿佛是游在一片草海里面,马无法快跑,一路破开草叶而走,身后留下了弯弯曲曲的一趟路。脚下因为一夜细雨而柔软,这样的草场上很容易出现沼泽。
雨后风起,眼中苍绿色的松涛,是古乐府里面“东风摇百草”的旷达景色,秋风吹走心中郁结。云梓辰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在摇曳,还是说自己的身体在随风摇曳,他应该是觉得有些困了,但是现在睡觉会得病的,头发和衣服还湿着,但是眼前有些模糊,越来越模糊,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皮。
雨又下了起来,或者是日光蒸起来无数水汽,草肩上的水珠摇曳着落下了,他眼前平衍的一片绿色上出现了一轮白虹,他觉得一定是出现了蜃景,因为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很奇怪的场景——他看到了一只纸鹤,一只白纸叠成的纸鹤,在扇动翅膀,极快地向着他飞来。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现在眼前模糊不清,这可能只是一只草原上普通的白鸟,他定了定神仔细去看,确确实实是一只纸鹤,而且在向着他飞过来。云梓辰伸出一只手来,愣愣看着那纸鹤轻轻落在他的食指上,有触感和重量,这纸鹤是真实的;然后纸鹤从他的手上翩翩而起,飞到了乌孙马的头上。
云梓辰视线中那只纯白色纸鹤变成了一双黑色的女人鞋子,在往上是飘动的衣摆。他抬头,看到了那只纸鹤变成了辛九,她站在乌孙马的头上,轻飘飘地好像是没有重量一样,但是她的身体直直的,她又弯下腰来,风中她的衣摆和长发飘起来,拂到了云梓辰的脸上;有一道日光斜着照过辛九微张的嘴唇,闪光射入他的眼睛里,闪亮的嘴唇像是含着一块很大的五色石子。
晕倒前,云梓辰想,这是不是蜃景,还是仙境?她这个样子真美。
(铄金卷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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