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的后队是没有敌人的,如果他们往反方向跑,就可以长驱直入进城,期间毫无阻拦。四十七王子知道这是个陷阱,可这在逃生无门的情况下,进城一搏也许还能够绝地反击。
一开始他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因为风险太大,可现在,虽然不知原因,但是他们的主帅确实是一副受了伤的样子,这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汉军的军心,他看得出来,那个人在汉军士兵心中地位,远不止一个将军那么简单。
追着泠皓回城的背影,四十七王子与他的亲随刚刚入城,城门便在他们的马后重重阖上,将大部分的吐蕃骑兵、以及所有的汉骑兵与吐蕃步兵全部关在了城外。
厚重的城门隔不开依旧激荡山谷的厮杀声,这种情况下,这种声音反而会使他安心一些,因为城中太过于寂静,城中的一切都死寂而冰冷,最为冰冷的,是城中心驰道上面,面对着他们一整排火炮。
他看到泠皓的马在他们队伍前面停下来,然后迈下马来扶着马头勉强站直身子,在吐蕃军队与巨大的钢铁火炮之间,面对着面前为数不多的骑兵,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剑柄;然后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鲜血,他的嘴唇变得无比的殷红,嘴里都是血,而脸色却白得吓人,这让他显得有些妖气。
“我之前在战场上没见过你,你是什么来头?”他用汉话问道,对面那个人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回答他。他看到泠皓转过身慢慢走向火炮的方向,从火炮的缝隙间穿过去,回到了汉人阵营里。虽然是背对着自己,可看的出来,那个人的背影十分痛苦,而且在剧烈地咳嗽,即使是这样,还在努力挺直自己的腰背。
四十七王子突然挺佩服这个人。
而就在同时,他面前的一排火炮陆续点了火。
火炮自开始使用以来,就是平原战役中的制胜法宝,其威力与震慑力都是冰冷的刀剑所难以匹敌的,在一方拥有而另一方没有的情况下,它的存在能够直接逆转战局,无论你有多么高强的武功,在炮弹之下都是毫无意义,一管黑色的铸铁与炮管中传来的巨响,成了无数觊觎中原的游牧的梦魇。
吐蕃的队伍距离火炮不过百步的距离,在这种这种距离如果被打到,几乎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但是四十七王子却不怕这个东西,他对身边的侍从命令道:“你们去给我堵上那些火炮!”
此时泠皓已经重新登上城墙,城下的场景让他心惊胆战,他看到为数不多了的王子侍卫们纷纷冲到火炮前面。从引线点燃到炮弹射出去,需要极短的一段时间,四十七王子便命令他的亲随们,趁这段时间去堵住炮眼——那些人手中并无工具,他们是用血肉之躯去执行这项命令的。火炮威力极大,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炮管一旦被堵塞,就会炸膛,到时候不仅火炮本身会直接报废掉,站在炮身后面的士兵都会直接被炸死。
四十七王子显然是知道这一弱点的,在汉军们惊恐的呼声中,他的士兵跑到火炮的近前,毫不犹豫地、直接将手脚深深插进炮管中,甚至直接将头堵了进去!
来不及阻拦了!
紧接着,炮声震天而响,血肉横飞,空气中硝磺的气味令泠皓躬下身去又是剧烈地咳嗽,所有的火炮同时炸响的声音如万壑雷鸣,致使泠皓的耳朵暂时失了聪;他只觉得觉得脚下的城楼都在不断地颤抖、几乎是在摇晃,脚下震得发麻,什么也看不到,耳中有尖锐的嗡鸣声,天旋地转中他倒在地上。
片刻后泠皓扶着女墙站起来,眼前是火红色的一片,炮响所激起的血雾居然挡住了视野;不一会儿血雾散去,他看到城下面死了一片人,火炮前面无数残破的肢体散落得满地,而火炮后面是许多来不及躲避的汉军,他们被炸膛的冲力掀飞,在火炮后面躺成了一片扇形。
却没有一颗炮弹打在四十七王子的身边,他依旧是安然无恙,孤零零站逐渐清晰了的血雾里。泠皓往城下探出头,看到他也在向着城楼上看过来,面色焦急,好像是在喊着什么,然而泠皓的耳中依旧是一片嗡鸣,完全听不到他在喊什么。
那个人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
泠皓疑惑地看着他,从口型上看似乎是“跳下来”。对方只剩四十七王子一个了,自己还是应该下城墙和他接着打才对,按照习惯自己就真的直接跳下去了,但是现在胸口因为岔气而依旧疼痛,几乎站不直身子,他发现自己在吐血之后又无法出声了,现在连一句“为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个人为什么要叫他跳下来?
他依旧在喊着,看起来已经声嘶力竭,但泠皓听不到,耳边是空寂的嗡鸣声。只能去读他的唇语,还是“跳下来”,以及“我接着你”,还有一句是“踢动”?
“踢动”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别的词?
“移动”?“岐东”?
地动!
泠皓回头看了一眼四十七王子,他不能确定那个人是否是真的好心,于是还是决定从城楼内的楼梯跑出去。听说地动每次都会摇晃两次,两次之间的间隔有长有短,耽误的时间不多,以他的速度应该来得及。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泠皓觉得脑后一痛。
第一次的大地摇晃使城楼上的木板劈裂,有一段栏杆折断后耷拉了下来,他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之前并没有注意;泠皓上城楼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梳头和更换盔甲,他的长发在快速回头的时候,甩出去缠到了那截木头上,居然纠缠不开。
泠皓顿时慌了,挥起长剑来准备削断头发,然而还没等他砍过去,第二次地动来了。地面似乎是横着在前后左右的飞移,建筑挤压变形,整个城楼都在崩塌。他不由得往前一跪,觉得头皮都快被扯了下来,勉强站稳后回手割断头发,接着一个趔趄,失足从前面已经空掉的楼板边缘上摔了下去,紧接着他掉下去的,是上面的整个塌陷的楼顶。
“儒官的心里大都苟且萎靡,所表现于行,不分善恶,不辨公私,不知本末。善恶不分,所以是非混淆;公私不明,所以取予不当;本末不明,所以先后倒置。于是官吏则虚伪贪污,庶民则散漫麻木,青年则堕落放纵,成人则*昏庸,富有的人则繁琐浮华,贫穷的人则卑污混乱。其结果,就使得国家纪纲废弛,社会秩序破坏,天灾不能防备,*不能消弭,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乃使至个人社会国家与民族同其受害!皇上,这一切都是重用文人的结果!”
“爱卿说得极是,但有个问题,你前面说的是儒生,后面是文人,你骂的到底是哪一种人?首先来说,儒生研究经学与理学,浸*于训诂之业;而文人则经史子集都有涉猎,平时以属文为主——这其中的分别从刘汉一朝便有了。再有,你所说的现状是有的,条条清楚,可为何要把这些罪恶都按到了读书人身上呢,朕不明白。这段话说得好极了,爱卿作为商户出身的人,大概也明白,不是文人根本写不出来这种文章,朕是该夸你说的有道理呢,还是夸你请的那个文人写的有道理?”
周影玫看着眼前那个哑口无言的臣子,他心血来潮打算开一次早朝,结果那些大臣所说的不过是互相地弹劾的鬼话,跟他每日所批改的奏章内容一样。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好,他正在着手整顿朝堂上风气,互相检举也是对这件事情有帮助的,但他发现原本的文官儒官与新上来的商人对立成了两派,相互看不顺眼,平时对着奏的“恶行”也大多子虚乌有。
他还是比较信任原本鸿审帝的那一班臣子的,先帝重武将,在朝中说得上话的文臣大多是名儒,这些人是迂腐了一些,但是还是有些骨气的,而且读书多的人,基本上不会太傻,知时务却也能明正道,也许会随波逐流一些,但他不担心那些人会作出背叛这个王朝的事情。他所选择的皇后也是文士之家出身的女孩子,他虽然不爱她,但那个女人,让他在宫里觉得很安心。
但是商人不同,商人是逐利的苍蝇,他们没有这么强烈的国民意识。曾有不少朝代,他们的商人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与帝国的对手进行大宗的贸易。这种情况在游牧南下的时候尤为明显,侵略者抢来的黄金珠宝能够通过商人转卖到朝中大族手里,然后用钱再到中原换取粮食,交易中还在沟通大量的军事情报,从而致使重要的军用物资、消息外流,而钱财无法收回到国家里,这等于是在给朝廷养敌人。
他现在很后悔卖官这种引狼入室的做法,他登基的时候,国库几乎见了底,无病乱投医中只能做到这样。所以说现在需要在那些人站稳脚跟之前,把朝中的商人势利彻底清干净,这是需要见血的。
周影玫又要听到有人称这个王朝为“狼血”了,而他自己却认为自己是个文人,他身上是与这个王朝所格格不入的书卷气,他比起其他的末流诗词,他更喜欢史书,这类东西接触的多了,看东西的眼睛会冷下来,但一颗心却热了。
“除了互相骂架的,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可做吗?以后这种互相看不顺眼的破事儿别拿来朕眼前烦人!”周影玫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就要退朝了。
“陛下,臣有事奏。”从队伍末端站出来一个人,周影玫想了想,那个人好像是管天象的记录的司天命。他是喜欢历史的,却没太注意过本朝的史官都是哪些人。
“你说。”
“在昨日入夜时分,设在臣屋外的地动仪落珠了!”
“哪个方位?”
“在西南方向,现在长安附近无事,这说明要么震度轻微,要么离着长安太远。”
“你说的就跟废话一样。”周影玫想到,离雪燃前些日子去了西面,目的地却说得很含糊,难道他预知了这次地动?那么他去受了灾的地方做什么?
“陛下莫急呀,”章子烨在下面说道,他并未从队伍中走出来,因为他站在文臣中的第一排,“西南人少地偏,除了益州是个繁华地方之外,其他地方震了也就震了,不会有太大损失,除非是——”
“你闭嘴,退朝。”
...